铁生去上访了。
这信息，一个早饭时间，随着小北风刮遍整个洪垣，就像秋天第一场小霜一样，覆盖在我们洪垣每一个人心上，包括心的每一个角落。
洪垣人的心，这时也像霜后老太阳下的山洼，一片雾气蒸腾。大家伙又兴奋又惶急：兴奋的是，铁生上访了，到县上，到市里，甚至到省里和中央去了；惶急是当然的，成功了，那就是钱啊，一张一张的钞票啊，啧啧！
洪垣是个小小的村子，小得如一个面盆。
山，到洪垣这地方，变得恋恋不舍起来，左绕一圈右绕一圈，绕来绕去，就绕出块小小的盆地。一条河从盆地中间一划而过，日里夜里地流，不知流了多少年后，有户人家迁来住下。这家姓洪，又经过多少年，姓洪的把子孙种子一样撒遍这条河的两岸。于是，这儿再也不是过去那样寂寞无声了，鸡鸣狗叫山歌悠扬，成了一个如画的村落。
村子，依垣而立，就叫洪垣。村前那条河，叫洪垣河。
但是，这些已成了旧年皇历。旧年皇历，能用么？你能说去年谷雨下了雨，今年谷雨就一定会下么？现时下，啥都在变：房子在变，衣服在变，人心在变。当然，洪垣人也不例外，只不过，这种变化，我们洪垣人来得更快更急，就如洪垣河的水一样。
这变化，都是因为高速路打这儿过了一趟。
以我爹的话说，我们洪垣不产煤不产铁，高速路转悠到这儿干啥啊？要走你就好好地走呗，随山就势，拐弯抹角，别占咱们尻子大那几块地啊，不然，一个个在土里钻土里拱的人指啥活命啊？可高速路偏不顺山拐弯走，而是直贯而下，牛气得很，见屋拆屋，见地霸地，愣是不讲理。好在屋没了地没了，国家给补贴，一间屋子两万，占地一亩两万。算算，差不离。
铁生是在村组会上听到的，开始心里一惊，接着呵呵笑了，回到家里，笑眯眯地吸着烟道：“我说么？国家和百姓做生意，会亏百姓？”
菜花更高兴，晚上和铁生在被窝里一边忙碌着，一边计算好了。原来，菜花娘家是做豆腐的，她也准备到镇上开个门面，做豆腐生意，但是手里没钱，干念口头经，现在好了，自己两亩地被占，这样，一下子就能拿到四万块钱，开家豆腐店。菜花对铁生说：“到时候，你就是老板了。”
“说得好听，我是个打工的小伙计，你才是老板。别到时把我一脚踹了，另找个年轻的。”铁生边气喘吁吁的，边打趣。
菜花就笑，吃吃的，说就是的，找个力气猛的，打夯一样。说得铁生浑身冒火，力气大增，让菜花高兴得嗷嗷叫。
可是，地征了，路修了，整个洪垣人的钱一分也没拿到。大家伙急了，去找工程队的李胖子，李胖子说，钱早已给了，给洪垣人集体办了张卡，钱都打在卡上了。
“卡呢？”铁生伸出手。李胖子“哧”一声笑了，自了铁生一眼，用指甲刀修剪着手指甲，完了，吹一吹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给你们组长了。”说完，腆着肚子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要账的。
无奈，大家去找洪英发。洪英发说：“急啥，馍不吃在笼里，是你的，迟早归你。”再逼急了，一翻眼睛，说乡里有新制度，路修好，才发钱。
就这样，推来推去，路修好了，李胖子走了。钱，仍在空中飘着，落不实。
铁生很着急，因为，菜花为这没少骂他，甚至不让他沾自己肚皮了。让去问洪英发，钱究竟什么时候发。她已在镇上闹好了一个门面，就等钱了。
铁生去了，还没开口，洪英发就唉声叹气，说受了李胖子的骗，说好了的，工程结束，钱马上打到卡上，可到现在，卡上连个子儿也没有。
铁生望着洪英发，脸色冷冷地问：“我们拦李胖子时，不是你们说的，钱由你们负责吗？”
“可——可，哎，狗日的李胖子骗人。”洪英发一摊双手。
铁生冷嘣嘣蹦出一句话：“别人的钱，放在兜里捂不热。”
洪英发变了脸色，望着铁生道：“你是说，我拿了钱，不给大家？”
铁生说：“我可没那样说，是你做贼心虚。”洪英发一听，红了脸道：“我再说一句，我一个子儿也没见着，你爱咋想就咋想！”
铁生也红了脸，撂下一句话，“我就不信没王法了。”转身，走出洪英发的门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