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心有些慌。
女孩就深深地吸了口气,挺起了胸,把目光放得长长的,在起起伏伏的山脊上扫过去。扫过去,女孩就闻到了一股秋天的气味,开始时很淡,一丝一缕地钻进鼻孔。但后来游过来一些很轻很柔的风,将那种气味泼在女孩的身上、脸上,拥得满怀。
女孩好激动,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可是心还是慌。
山里的秋天来得早,爹正猫着腰,一下一下地舞动着手里的弯镰,割玉米。爹的动作看上去有些变形,步子也迈得很夸张,不太像庄稼人。平时爹可不是这样的,爹是远近闻名的侍弄庄稼的好手。女孩知道,爹的心里有事。自己的心不是还慌着吗?
女孩的目光终于停在了村边那棵不知道有多大年纪的老榆树上,停在了挂在老榆树上的那块白白亮亮的铁板上。
女孩看到,在老榆树的后面,是一排崭新的瓦房,红砖白瓦在秋阳的照映下像画儿一样漂亮。
明天,就是明天,那块铁板就将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了。
难怪心这么慌呢。
女孩见爹已经把玉米快割完了,就赶紧伸手,把黄澄澄的玉米堆起来,堆在自己的脚边。
满满一袋子玉米,爹轻轻地“嘿”一声,就扛上了肩。女孩知道,爹高兴着呢。
不光爹高兴,女孩也高兴着呢,要不,心为什么慌呢?
夕阳金水一样在山坡上流淌,女孩踩着爹的影子,往山坡下走。女孩听到爹正发出很厚实的喘息声,就说:“爹,歇一会儿?”
爹没有说话,步子迈得很有力量。
女孩看得出来,爹真的高兴呢。
老榆树一晃一晃地晃到了眼前,女孩站了下来。女孩看那块挂着的铁板。铁板很厚实,白白亮亮的。要是敲一敲,它发出的声音一定很好听,女孩想。
想完了,女孩就伸手摸了摸,铁板很坚硬,凉丝丝的。女孩还闻到了一种味儿,一种女孩从没有闻过的气味儿,女孩知道这是铁板的气味。她发现铁板的气味比刚才在地里闻到的秋天的气味还好闻。女孩就仰起头,伸出粉红的舌头,在铁板上舔了舔。舔了舔,女孩就激动得跺了一下脚。原来铁板的味道这么好,有点腥,又有点甜。女孩好激动,独自咯咯地笑了几声。
在老榆树后的瓦房山墙上,挂着一个白色的木牌,上面有四个红红的字:希望小学。明天,我就要在这里读书了,女孩想。
听爹说,这是山里第一次有了小学,是一位城里的伯伯出资兴建的。学校的老师也是城里来的。爹还叮嘱她要好好学习,将来长大了好做大事情。
难怪心慌呢,是高兴的。明天就要上学了,能不高兴么?
爹已经走远了,女孩又望了一眼那白色的木牌,向爹的背影追去。
娘已经把饭菜都做好了,但女孩并不急着吃,因为她看到娘已经把她的书包准备好了。书包是娘用各种颜色的碎布片拼成的,竟咋看咋漂亮。崭新的本子和一端带橡皮头的铅笔是爹让常跑县城做生意的二顺为她买来的,文具盒是爹从乡卫生院要来的装药水的硬纸盒。
女孩把自己的东西一样样地摆出来,抬头看爹和娘。爹和娘都默不作声,看着她。
女孩把铅笔递给爹。
爹拿起镰刀,开始削铅笔。但女孩看到爹的手一直在抖。镰刀是爹的心爱之物,爹使镰刀就像使筷子一样熟练,可今天怎么了?
爹看了女孩一眼,似乎想笑一笑,但没有笑出来。他屏住呼吸,更加用力地削铅笔。
爹削铅笔的动作很吃力,比割一车玉米还要吃力。女孩还没有看清楚,爹的手就被割出一个口子,血很快涌了出来。
女孩轻轻地“呀”一声,要上前看。
但爹制止了她,爹坚持把铅笔削完。
伤口上流出不少血,爹的手指红红的。女孩抓住爹的手,问:“痛吗?”
但女孩还没等爹回答,就发现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女孩的心怦然一动,她轻轻地叫:“爹。”声音颤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