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终是没能等到回应。
望着对方表情逐渐凝固，以及不自觉地搓手，凯恩德缄默片刻后，试探性发问：“……是有什么事难以启齿？让我斗胆猜猜看，留下的期限是……永久？”
“……你猜得出，剩下的自然也无需多言。”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您能留下，基本上整个族群都不会反对，这是大家期盼已久的。”她偏过头，看了一眼歪头歪脑趴在门边暗中观察的凯恩们，“但是，您为何心虚呢？因为您自身也清楚这样极其不妥……是在逃避什么。”
“责任很大程度上与能力挂钩，我的毕竟有限，宇宙之事恐怕……何况，威胁在即，安能放心？”
“可偏安一隅又得几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您不可能不懂。真不应拘束于这一方寸土，天地广阔，才更值得……去吧。”
“好啦好啦，我不会置身事外的。”凡尔斯轻语。当目光触及对方的翅膀，光秃秃的那块显得格外突兀。沉思一番，抬手轻覆其上。柔和银光泛起，散去后金羽新生。
“没大必要事实上。虽看着不太雅观，但好歹机能不受影响。”
“……勉强算作还了人情。”说话间，抽身离去，“约定了，谁都得坚守到曙光降临那一刻。”
“这话，说与军长听兴许比较合适。”
默言，略作思考，到底是前往了训练场。
高度还原的模拟场景环境恶劣异常，紧张有序的训练正一刻未歇地进行着。不大的场地勾起了他过往的回忆，这绝对堪称为儿时的噩梦。
“……不要胡乱进攻！我们飞行系精灵，相比其他族群，体质一直都是短板，切忌硬碰硬。在同敌人的旋斗中，唯有观察仔细并攻其弱点，方能取胜。”
“不行啊教官，目标移动速度过快，太难找了……”
“这才只是演练你们就不行了……？战争素来残酷，你们这水准真上了战场是要当炮灰？！”神佑之翼·炽天使高声呵斥道，脸色铁青，“别以为自己是新兵我就会纵容你们，没有向死而生的觉悟还当什么守卫军，赶紧趁早滚回家得了！”
一众精灵纷纷被震慑住，瞬间鸦雀无声。
不经意间一瞥，发现了场外隔着围栏观望全况的凡尔斯。他不得已松了口：“全体原地自由活动十分钟，然后继续。”遂走出训练场，至对方面前行了一礼。
“军长带训辛苦了。”
“不辛苦，只是初期会让它们觉得反感罢了，正如彼时的你。几乎历届新兵都会问，怎么不是精灵王来？这叫我如何回复，答曰不会？”神佑之翼·炽天使扫了瘫在地上的精灵们一眼，情不自禁连连摇头，“只是一味的宽容心软，想追求效率是很难的。我也很少见过像那家伙一样有冲劲、狠劲的学员了。”
“你指的是……？”
“佚名。一个因先天翅膀缺陷被抛弃的孤儿而已。”
神佑之翼·炽天使至今仍记忆犹新，昔年被自己收养的那个小家伙主动申请参加守卫军之际，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不息。
或许他不是资质最优秀的，但一定是最刻苦努力的那个。
最终，历经常年艰苦磨砺，他成为了守卫军里实力仅次于军长，完全足够独当一面的勇士。此外，作为军长最器重的得力助手，亦是备受瞩目。谁都料想不到，曾经被排挤孤立的存在，竟能实现这般逆袭。
拼尽全力追求的强大，并非为了报复过去看不起自己的那些精灵，而仅仅是渴望得到认可。
只遗憾，耀眼新星的光芒尚未来得及彻底绽放，就陨落了。
承诺过待成年礼之日便会为其赠名，却到底等不来那一天。
“……此次支援其他族群的任务凶险万分，我们将无比接近潜藏在帕索尔的罪恶根源。一旦有谁不慎被同化，都只有自断旧情，务必将其斩杀！”分开行动前，神佑之翼·炽天使下了如此军令。
哪成想，当自己真正碰见上述情况，却很难做得到兵戎相见。总归非铁石心肠，情怎易断？
那精灵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暂时抵抗住了侵蚀，并继续投身于歼灭入侵者的战斗中。然随时间推移，他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他找到了神佑之翼·炽天使，求赐一死。
铁血的军长头一回动摇了，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教官，您怎么能违背自己的军令呢……您的一言一行，我可是都牢记于心啊。”
“……说过多少次了，训练场之外，要称军长。”
“好的教官！”精灵知晓自己的意志即将永沉，笑得坦然，抓起对方握剑的手，刹那贯穿自己的咽喉。“我不愿，变成只懂杀戮的怪物……好想，回归故土……”
鉴于“幽灵”在原宿主死亡后会自动脱离并寻找下一个目标，他早已施法将寄生体同自身牢牢捆绑一起，好让那罪恶之物随自己的躯壳彻底消亡。
直至生命的尽头，顾及的仍是大义……神佑之翼·炽天使的双眼模糊了。
拳头砸到围栏上的声音响彻，将沉浸于故事里的听者唤回现实。
“……这一次，我们必将终结恶魔，绝不再让类似的悲剧重演。”
“只有嘴上功夫可远远不够，小毛孩。”神佑之翼·炽天使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字音，“前任精灵王留下箴言‘超越极限’，不知当今的你达到何种境界了？”
闻言，凡尔斯敛了眸，尝试呼唤体内的以太之息与光息之影。魔能当即产生共鸣，聚集到两对羽翼中部区域，进而外延至体表，生出了漆黑羽翼。
他全心感应着第三对羽翼，企图令其遵从本体的意志伸张。
但始终毫无反应。须臾，凋零，化作飞羽飘散……失败了。
“仍旧一样，无力维持呢……”伸出手，欲抓住飘羽，却落了空，“我以为，远游也算作历练，多少会有长进；可到头来没有任何变化，原来一切都只是我以为。”
“怎么会，至少，你改掉了从前嘻嘻哈哈的毛病。”神佑之翼·炽天使的目光投向训练场内，发现精灵们在没有监督者的情况下自发进行训练，不禁感到有些欣慰，“我一直觉得，所谓天赋异禀是个笑话，无非就是幸运的宠儿。也许这差距，资质平平者需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才能勉强缩小……但不加以培养的天赋，最后是会完全消失的。若不是前任精灵王钦点，就凭那时心高气傲的你，当真以为我愿意搭理？”
“就，你不情我不愿，相看不顺眼呗。”他想起来了，儿时的自己真实很爱跟军长唱反调，甚至日常怀疑前飞行精灵王所言“未来你们必定携手共进”的正确性。
长大后方明白，因训练强度比一般精灵重得多而疯狂抱怨、因逃避训练被逮回去受罚而怨念愈发深重，挺蠢挺蠢的。说来，翅膀废掉的那段日子里，往后没有一蹶不振，也得益于对方的屡次教导。
“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对你要求严格不是针对。”
“别骂了别骂了是我有问题。”此刻可谓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军长今天跟我聊不少啊倒是。”
“这些我很早就想找你聊聊了，奈何终日不见影。难得有机会，必须一吐为快。以及……”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叙旧，但确实出了点状况。”一道矫健的白影掠过，弗雷尔落地，“牢里有过半的‘新精灵’暴动了，自杀或相残。”
“上一次攻入斯加星系时发现部分‘新精灵’死状离奇，就是这个原因么……”凡尔斯自言自语道，打算前往一探究竟。
神佑之翼·炽天使一把拦下他：“这边交给我，你还有自己的使命，精灵王。”话音落下，全速飞离。
“炽天使从未变过啊，一如既往冲在最前线。”
“好了好了，我们也该启程了！”弗雷尔单翼举起，拍了拍对方的头。
“？？？你怎么回事，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
“让你注意一下嘛。”
“……你留下。”他犹豫了一会，挤出三个字。
“你什么意思……”
“此行，奔赴的结局为未知。没必要陪我去冒险……希望你能理解。”背过身，垂首。
“……凡尔斯！当初你就是这样，这次居然还想丢下我？！难道说，你信不过我……”
“正因为信任，才如此决定。全然不顾你的感受……抱歉。”风声萧瑟，徒留孤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