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深
陈晓燕(梦西)写诗是我离开宁夏以后的事,所以不多阅读,只是偶尔在《民族文学》、《诗刊》、《朔方》等刊物上读过几首。人倒是见过两面,一次是在诗刊召集的青岛诗会上,另一次是在深圳创作之家。两次见面都是由贾长厚先生引见,因为生疏,没有太多交谈,只是知道她是宁夏屈指可数的回族女诗人之一。我对陈晓燕女士的了解,仅此而已。
她要出一本题目叫《西部的太阳》的诗集,要我为诗集写一篇序文,便寄来诗集的清样。我作为一个在大西北生活了28年的回族,见到一位本民族诗人那么执著而又满腔热情地歌唱那片贫穷却也富饶的土地,真的是由衷的高兴。而今在物质和金钱几乎独霸世界的行情中,人们对审美和灵魂的大不以为然,早已让充满真情的诗人蒙受了亘古无前的伤害。可是当我读了《西部的太阳》中的一百多首诗以后,顿时兴奋起来,诗歌的魔力仍吸引着一些人的精神高地,并保持它极大的诱惑力。不管这个世界发生怎样的变化,不管金钱如何主宰太多人的灵魂,诗歌不会死亡,在我们这个曾经出现过李白、杜甫、苏东坡的诗词大国里,都妨碍不了诗歌的太阳依然在黎明时升起。诗歌不会成为民众的弃儿,绝对不会。
西部历来是神奇而又迷人的。那些黄土地、红土地不仅生长着人们赖以维持生命的五谷,也生长着滋养人们精神和净化灵魂的诗歌。西部大开发,不应该仅仅是中国经济的增长点,也同样应该是民族文化的兴奋点,而且只有得到文化的虔诚关注,经济才能振兴和腾飞。晓燕的诗关注西部的历史和今天,关注西部的发展和未来,为西部黄金岁月的到来笑逐颜开:“时间之水流至2000年时/西部一改往日的无言和沉寂/突然站立起来/甩掉一年四季厚重沉闷的羊皮袄/西部,要把惰性和无奈扔掉”与其说这些诗句是诗人对开发西部的客观描述和主观警示,不如说是诗人对西部未来的迫切和激动。因为诗人已经预见到西部的土地“像绿色的孩子/随着春天的铃声/蹦蹦跳跳回到你的身旁”,“正在展开一幅风景如画的宏图”。她的《向日葵》、《再塑黄泥小屋》、《大地的翅膀》、《黄河,笑圆了酒窝》等诗都无一例外地反映了这种心情和渴望。《煤的风景线》则给了人们一种信心和力量,那些“迎着星星的欢笑/走出深深的巷道”,“脸上带着煤屑/调皮的玩笑/那雪白的牙齿/向生活报道”的煤矿工人们,使读者有理由信任西部人开发西部的信念和乐观。这个集子的相当一些诗之所以感人,能够与阅读者进行较好的深层交流,其最根本一点,不在于诗人写了一些什么,而在于诗人重视或着力对生活做出历史的人文的开掘,在于强化或加重了一种批判精神。如《三十年后》、《酸枣》等,都是这类诗写得较为出色的佳作。
诸多文学理论指出,文学作品要永远和生活打成一片,然而文学作品的内涵,文学作品揭示的某种意义,往往又高于生活。就是说,文学作品总是来自大众又高于大众的。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要有一个从内容到形式,诸如语言、画面、音韵、节奏、构思、主题思想等是否力求明快、清晰和通俗的问题。通俗总是和浅显、平实乃至易懂有关,这就规定了作家有意无意中将文学回归到平民和传统的思维层面,强调了文学与民众的适应和融合。晓燕写了一首《入静》,这首诗虽然较长,我还是要全文加以引用:
当我坐在这儿/无限的风光纷涌而至/所有的阴云四处流逝/笔、墨、纸,还有很大的案子/多美啊这样一个宫殿//情绪、肉体、思维或者观念/都从庸常的生活中/一一被剔除干净/只有纯粹的美感/铺展开来/其中鲜花和香草的气息/弥漫在灵魂所及的地域//这是一根一触即响的琴弦/(虽然我对音律一窍不通)/声音无时无刻不流淌在/梦飞翔的天空/当我坐在这儿/生命绽开快活的叶片/从里到外/疾速而兴奋地/绘制着一幅又一幅/伸展着的画图//没有烦腻/未来漂浮在水上/浮游的人/多么幸福/不管早餐是面包/还是一杯清水/轻松无法用金钱/兑换//苍白在没有火花和颜料的/纸上呆立/文字是铁铸的小门/力量远胜过铁艺的魅力/轻轻一推/苍白如烟散去//这些在空白中盛开的花朵/艳丽、妖娆/它们的气息要等待人的/开启/仁者见到仁的优雅/智者看见智的从容//当我坐在这儿/一扫昨日的琐碎/以及残渣剩饭的拥挤/也关闭明天幻想的迷雾/静静地坐在这儿/嗅着墨悠悠走近的香味/屏住呼吸听自个儿/携墨在纸上的言语/时间之河/便在身后失去岸的/监护
这首诗可谓“其言动心,其色夺目,其味适口,其音悦耳”。这首诗描摹的是一种很高雅的事物状态及很内在很丰富的心境,诗人躲开那些难以琢磨的外行人的障碍,却以大量普通人都能理解和认同的意象和用一些谁也不陌生的文字,让读了诗的人产生美感和惊奇感,并把读者的灵魂引领到诗的意境中去。古人说:“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木写之。”《入静》这首诗正是很有分寸地运用了这种技巧,它不仅是淡化了某些术语的艰涩,而且通俗地传递了艺术,传递了艺术带给人们的美好心境和感悟。让人读懂,不故作深刻,是当今繁荣诗歌、让诗走进民众中去的一个极其关键的词语。否则诗真可能成为民众的弃儿。
说到不足,读陈晓燕的某些诗总觉平淡,语言不够鲜活,立意开掘欠深度。我曾给自己写诗开过一剂药方,这里不妨顺赠晓燕:人类需要诗歌滋养,而诗歌更需站在人类发展的前面,站在人类的高处俯视人生,深入人类的心底认识人生,进而昭示人生,张扬人生。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