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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底漫长的打坐

五月初,Q大百年校庆,策划了隆重的庆祝活动,许多重要人物受邀前来。

盛杉休学一年多,如今重回学校,瞧着周遭嫩嫩青青的脸蛋儿们,悲从中来,“想当初,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大好光阴却这么给浪费。”

浪费?她这一浪,浪出了周印的真心。我倒也想浪一回,看谁会千里迢迢为我奔赴。谁来,我就嫁给谁。

刘大壮凑热闹,听说我要以身相许,蹭蹭地,“婚姻大事怎能如此儿戏?万一人家只是路过呢?不生生把别人耽误了吗?”敢情他担心的不是我,是别人。

好小子,最近没操练,他皮又开始痒。

盛杉是学生会的人,被安排监管舞台道具,有的忙,没空管我俩,风一阵消失了。我力不如前,气喘吁吁喊暂停,他神气活现叼根烟,冲着路过的一新生妹子吹口哨,演足了纨绔子弟的模样。

我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问他好淑女呢?从来寸步不离的,今儿这么好玩的事,居然没她的影子。

刘大壮微一滞,“我和她讲清楚了,对她没那意思。”

据说愚人节,好淑女给刘大壮发来一条短信,抑扬顿挫告白,说我不喜欢你。既然是愚人,那就要反过来理解啦,可这货,给人家认认真真回了三个字,可我喜欢你。

这年头,拒绝人都要这么烧脑了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不过,我还挺喜欢好淑女这姑娘的,虽然长得没程穗晚仙气,可心眼儿实在,忍不住帮她争了几句,“我听说,她在那边挺好,估计不会再回来。好淑女也不差啊,心知你喜欢别人,还说服自己睁只眼闭只眼,哪修来的福气?”

男孩狠狠吸了口烟草,说,“其实还有更狠的,你没讲吧?你想说,即便她回来,也无心于我。”我才忽然发现,刘维不傻。

气氛正经了一秒,他忽然挤眉弄眼地将脸凑到我眼前,“不过,谁都有资格劝我,就你没有,青梅。因为,你和我,都是撞了南墙还要跨过去的主。”

我嘁一声,“她不就给你送了瓶宝宝霜吗?至于你惦记十多年?我要是好淑女,就划烂你的脸,再带你去整容,恐怕你得记我一辈子。”

我俩差点又吵起来,盛杉风风火火出现,要我帮忙去小卖部那团买彩带,说搭舞台的彩带不够用。

一般这种大型活动,总有学生削尖了脑袋从外边进各种各样的货,在学校贩卖。盛杉忙得忘了给我钱,我身上现金无多,逛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比较便宜的一家,却还是差些。

老板应该是大三或大四的学生,我砍了好久价,他依旧硬气地梗着脖子,气得我转身就走。没想这一转身,竟瞄见冤家叶慎寻。

他的目光刚打过来,我顿时觉得脚下一重,回头便见大腿被方才卖彩带的学生抱住,大喊,“别走!从了你就是!”

接着,打量我的目光更为复杂了。

Q大校庆,邀请了许多杰出校友。听盛杉说,周印和叶慎寻也在其中。

“师兄!”我尴尬地将腿从男生胳膊里撤出,冲他挥挥手。

离开慎周后,他不再是我老板。看情况,也没闲心和我做朋友。我不知该怎样称呼他比较好,干脆随了盛杉的口,叫师兄。

他抄着手,没应,我眼睛提溜一圈,又转到他身旁的女孩。有点面熟,却不是解冉,好半天才想起,是和魏光阴齐齐出现在报纸上的那位,据说身份背景迄今成谜。

见我,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孩转身走了。叶慎寻不咸不淡靠近时,我费解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背脊,“你俩什么时候……”她是魏光阴的人啊。

见他不打算回应,我以为自己猜对了,嫌弃道,“啧啧,真恶劣。抢不了魏氏的业务,干脆抢人家少主的女人,这样好LOW的师兄。”

叶慎寻咬咬牙,“比这更LOW的事情我还做过呢,例如认识你。”说完,转身就走。

我俩一前一后,途中经过几束开得千娇百媚的海棠,突然一阵风来,半朵落在男子肩头。他想伸手拂掉,我先一步跳上去摘了,说这么美的花,碾碎了多可惜。

其实,我本不是什么惜花人,只因那是一朵海棠,所以我另眼相待。因为魏光阴曾告诉我,海棠的话语,是跟随别人的引导走。他说,我断文识字的本领很强,如果自己肯学,没什么能将我难倒。

见我捏着花发呆,叶慎寻眉心蹙了蹙,“你瞧得那样认真,该不会有谁送过海棠。”他话中有话,我浑然不觉,忽听一声恍然大悟,“看来是了。”

“海棠的花语,是痛苦的爱。那人送你的时候,估计特别希望你快消失吧?”

痛苦的爱?

不是跟着别人的引导走吗?

我感觉太阳穴附近的神经突突,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但想起那晚何伯的话,不该起的反应又被生生压下去。

盛杉适时打来电话,问我在干嘛呢,买个彩带那么啰嗦,“宾客已经陆续到了,入场时要站在门口发胸花,我们人手不够,你赶紧回来。”

到了现场,人确实不够,连刘维都被拉来当帮手。见我和叶慎寻一起出现,刘大壮颤颤地,“该不会,叶总也来帮我们发花……”

发花?他这种人,只会发话!

果然,他发话了,“你们这样要发到什么时候?万一中途有领导进来,也容易遗漏。”于是,提议盛杉将襟花扎成一簇,写上入厅自取。

可我是手工渣,什么玩意到我手里,大多七零八落的下场,更何况扎花。

叶慎寻见我手拙,竟屈尊下身,手把手教我技巧,忘了前一刻他才说,做过最LOW的事,是认识我。

周边有五彩气球,在他视线里滚啊滚,连带印得眼波都五颜六色了,霎是好看。我正无下限花痴,突然人潮攒动,好像第一波嘉宾提前入场了。

眼角余光瞥见几个学生会的妹子,扯了裙子跑去迎。我抬眼,便见齐悦英。她单薄的背一闪,露出魏光阴的侧脸。

何伯也在,隔得不远不近,冲我微微颔首。于是,我也起身,想打个招呼。没料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轰隆又清脆地响。

回头,原来气球爆了,挤压出的空气横扫千军,刚才还散在地上的红色襟花,顷刻化为飞花,在半空洋洋洒洒,好似婚礼现场。叶慎寻一袭西装笔挺,从纷飞的乱花里站起来,俊雅得周边女学生五迷三道。

再细瞧,气球爆炸后的尸体,就残留在男子手心,他却不动声色吩咐刘维,“怎么回事?找个质量好的来。”

晃神间,我怎么觉得,他捏碎在手里的,是我的脑袋。

不过,我没想会在这里见到顾圆圆。

她率先发现我,跟在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旁边,从人群里跳起来冲我招手,砍断了魏光阴的视线。

看见盛杉,她也有了印象,“这不是?不是那条围脖热门里的天山童……”

我赶紧捂了她的嘴,生怕她被盛杉当场灭口。

礼堂陆陆续续来人入座,叶慎寻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引去了贵宾席,我忙里偷闲和顾圆圆八卦了几句。

“Q大要建新校区,所以今天的场合不止为庆祝,也是引资,像这种百年老校的项目,自然许多建筑企业也想分一杯羹。”

顾父是滨城有名的出版集团负责人,顾圆圆作为杰出校友家属跟随前来。听说,那位何姓主编果然公报私仇,当天晚上回去便要人事部开了顾圆圆,哪知引火烧身。

“我本来不打算找他麻烦,毕竟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荡不容易,只要他息事宁人,我也就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可他恶人先告状,拿着鸡毛当令剑,我不能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这孩子,比我想象中狠!幸好在我拖稿的日子里都对她采取怀柔政策,要是和她吵架,估计会被封杀吧!

难为我心理活动如此多,她已转身找她爸。

顺着那道娇小的身影望去,视线无可避免地接触到魏光阴挺直的背脊。

何伯场外候着,他坐第一排斜方,左手边是齐悦英,右手边正是他的绯闻女友。能带入这样的场合,估计不能冠绯闻二字了,应该叫正牌。

盛杉从背后拉我一把,将我弄到工作人员的位置,和刘大壮一起,顺便小声告诫我们不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刘大壮好奇万分地与我盯着同一个方位,发问,“那女的究竟什么来头?”

我耳朵一尖,看盛杉秀气地皱着眉头回:“我也不清楚。不过从周印那儿听说,魏氏和叶氏都打算进军环保,似乎是某国际环保巨头的女儿。常年在国外,所以国内媒体也不甚了解。能入了齐悦英的眼,那必须身份不能低。”

“可刚刚买东西的时候,我看见她和叶慎寻站在一起,该不会在密谋什么不可告人的……”

“神经病。”盛杉推我脑袋一把,“认真算来,人家才是叶慎寻的师妹好吗?两人都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的。”

欸,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在美国,她和魏光阴兴许已经认识了?那有这一段,也并不稀奇了。

失落间,我没注意一旁的刘大壮正兴致勃勃给谁发消息。

如果我分一点注意力过去,兴许他会捶胸顿足地向我吐槽,“这魂淡居然盗用了穗晚的QQ,来骗我钱!”

聊天记录显示第一条,程穗晚的QQ头像说,“在吗?我的手机卡停用了,需要缴纳启动费。选择网上付款,手机验证码却收不了,只能靠机场WIFI上网。你能不能点击链接帮我付?我见面还给你。”

故人的头像亮起,刘大壮先是紧张到无法呼吸,旋即反应过来这是诈骗手段,长枪短炮就要朝骗子开火。可他打下的每个伤人字眼,因为看见头像是她,就都发不过去了,最后逐一删除,一点点敲下另外的字。

“我知道你是骗子,没关系,大爷有钱。如果你愿意用她的口气和我聊十分钟,我就帮你付十个这样的链接。”

事后,我好后悔,为什么要在那时候发呆呢?!如果不发呆,我就能及时告诉刘大壮,我也可以变身穗晚和你聊天!还能打个折!一分钟一百块!如此轻松赚得巨款的发财之道,竟叫我生生错过了。

当然,骗子反应比我快,他是不会放过刘大壮这傻二代的,当即答应,于是两人热火朝天聊了起来。

刘大壮:你好吗?康复了吗?

程穗晚:别担心,都恢复了。

刘大壮:呵呵。虽然全世界都看出来我喜欢你,可我一直不敢亲口告诉你。你发生意外躺在医院,我也只敢隔着玻璃远远看你几眼。穗晚,我很想你。

程穗晚:……

刘大壮嘴角自嘲的笑容扬起了:看吧,就算你不是你,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心。

程穗晚:你到底什么时候帮我付链接。

刘大壮:你有点职业道德好不咯?没看见我正在倾吐心声吗?就你这没耐心没水准的样,也能骗到钱?!

程穗晚:……我只是想说,你早点帮我付款,我就能给你打个电话,当面把钱还给你。

刘大壮怎么会被这样的小伎俩欺骗呢?立马发挥脑洞:你说你在机场,机场有派出所,可以打免费电话你不知道?!需不需要我送你过去。

那头的骗子也萌萌哒,做幡然醒悟状:哦?我怎么没想到乃。接着头像黑了。

五分钟后,比刘大壮还壮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不接电话啊因为我有病!我有什么病啊我有神经病!

西单买西装花八千八!坐公交买票花八百八!厕所买包纸花八十八!钱乃身外物何必舍不得花!五千万买火车算个啥!……

全场视线唰地过来,凝固了,吓得他额头青筋暴起,以光速跑出礼堂接,出口便是:“大爷你!还真敢打过来!!”

那头却断断续续说,“我不是你大爷啊刘维。”

“我是穗晚。”

“我回来了。”

头顶将好的日光,突然被镰刀割成一块一块,往骨架厚实的男孩身上砸。

礼堂,一切秩序已恢复如常。

我坐在最后一排,还沉浸在“五千万买辆火车算个啥”的意境里。

对叶慎寻他们那样的人来讲,当然不算什么。对环保巨子的女儿来说,也不是个事儿。武侠小说里讲究棋逢对手,否则高手连打都懒得和你打。偏偏我和魏光阴,从来不在同个等级。我助不了他前程,更制不住对魏氏虎视眈眈的叶豺狼。

你看,你看,豺狼望过来了……

舞台中央,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们正挥洒青春,叶慎寻往这头挑了挑下巴,我才注意到盛杉正隔空将我呼唤。估计呼唤的时间有些长了,盛小姐眼光欲将我杀之,最后没动手,因她实在缺人手。

从前吧,我认为,作为一枚合格的富家千金,端茶倒水的活儿,盛杉必须没有做过,结果她又刷新了我对豪门认知的新高度。

像这样的百年庆祝会,上万学生里,有资格能进内场打下手的,也就这么几个。想到这儿,我稍有安慰,起码她还可以打杂倒水不是吗?!

当日现场的贡茶珍贵,叶尖青细,叫不出名字,来自西湖边某私人茶庄,每年产量微末,却在这一天内,全献给了在场人士。盛杉叫我帮忙分配新茶杯,再泡一轮。

礼堂前后位置留得宽,位高也设计合理,供一人直立行走。我和另外一女孩和分别从大厅的前两排行进。中途,第一排的姑娘发现茶叶快没了。恰好,还剩几个人就到滨城刚上任的二把手,顿时慌得不行。

这种不是头头的人反而更难处理。万人之上,偏偏一人之下,容易产生心理落差。偏偏盛杉来个急电,也出了大厅。思忖片刻,我同愁眉苦脸的女孩商量,“把你的那份给我吧,我去第一排,你去第二。”揽下烂摊子。

那人的位置就在叶慎寻旁边,茶叶到叶公子处已经没有,换了其他品种。叶行家看一眼发现端倪,正要逮着机会发难,我却微弯腰添水,然后趁其不备扔出一张小纸条,亲自塞进他手心。

我这动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却足够叶慎寻周边的人发现异样并投来视线。

叶地主瞧着我假意卑微的模样,还促狭地眨了眨眼,不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慢条斯理打开,里面只有一个啼笑皆非的问题,“我今天漂亮吗?!”

被戏弄的叶公子,眼底滋滋冒着火小声叫我,“程、改、改。”孰料我刻意偏头,冲他笑了笑,紧接着朝二把手的方向细声说话。

“抱歉,之前运来的茶叶有部分受了潮,需要换掉,暂时只能龙井替代。”

果然得到无碍的一摆手,和隐约体谅的笑意。

待风波平静,我刚离开,便听那人迫不及待地问叶慎寻,和我什么关系。自诩心机高手的叶公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摆了一道。

三十六计里有一计,叫树上开花。是指树上本来没有花,但可以借用假花点缀在上面,让人真假难辨。如果自己力量薄弱,可以借别人的势力,使自己看起来强大,以此虚张声势,慑服敌人。

滨城的税收贡献,多少是叶氏和其他几家的功劳,不用多言。我刻意扔纸条,表现出和叶慎寻相熟,对方自然不会因小小一点茶叶的事情发难。

奸计得逞,我火速朝后台开溜,罔顾叶慎寻在我背后怎样地怒极,到生笑。

煎熬并未结束,壶里的热水没了,我去幕后换,再出来,已不可避免和魏光阴打交道。

他第一排偏左的位置,解家人也在。解冉应该注意到了我刚刚塞纸条给叶慎寻的小举动,眼神似沾了辣油,只等着蒜泥下锅,将我生煎炸。待我看似毕恭毕敬地泡完茶往前走,她脚踝一勾,我重心不稳,整个水壶朝着两座之隔的魏光阴的方向倾斜飞去。

人在危急时刻的确有临场反应,洋相出尽前一秒,我原本有机会稳住重心,却将仅剩的力量都用去抱住水壶,只希望它的盖子别跳开,烫伤那墨玉般的人。

壶盖最终被我控住,可刚出炉的开水,还是从壶口跳出一滩,溅到对面那只微微握起的手背。

只见青色背筋一缩,那环保业富家小姐已将魏光阴的手拖到身前,看着上好碧玉被磕出的痕,再蹙眉看看我,“小心点不行吗?”

她压低声音,却没说什么刻薄的话,强撑礼貌,获得齐悦英眼神激赏后,又侧头问身边人,“你没事儿吧?”

我朝魏光阴投去愧疚的眼神,看他向来平静无波的眸闪了闪,“哦,没事。就像被鞭炮炸一下,估计过几个月就会好。”

“被鞭炮炸一下?!”那女孩低呼。

他的话着实令我方了几秒,再细瞧,对面人的眼神哪是平静无波,分明戏谑,似乎在说你终于肯看过来了?

魏光阴吓唬我。

他竟然吓唬我。

好开心呀。

什么都别说,是,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像白痴,比刘大壮好不到哪里去。我甚至想立马拉过他的手,“毁容了?没关系,我用下半辈子抵。”但搞砸了现场,盛杉估计不会给我活下半辈子的机会,只好扔下一声局促的“抱歉”,彻底逃之夭夭。

学生表演结束,还有系列活动,晚饭就在校内解决。暮色四合,人潮大军开始往外涌,我举目寻找刘大壮的身影,却扫到周印和叶慎寻。

魏延死后,魏氏基本被齐悦英掌着。

她其实股份不多,遗嘱里除了人道主义的份额,其余大多落在了魏光阴头上。可魏光阴若想完全自主行使权力,前提条件是,必须获得董事会投票认可。

魏延这么做目的估计有两个。一是防齐悦英有二心。这女人多年跟在他背后,为集团出谋划策,参与了或大或小的项目,容易功高震主。若再握了过多实权,魏氏兴许哪天就不姓魏。

另方面,魏延也限制了魏光阴。

自家儿子的出色有目共睹,却没有商业实战的经历,赶鸭子上架后是否能在尔虞我诈中脱颖,还有待商榷。所以,他没对任何有威胁的人赶尽杀绝。有威胁,代表有能力,例如齐悦英。魏光阴用得好,会成为垫脚石,用不好,有能者居上,这就是皇位艺术。

自古来,下面的大臣肯举荐你、拥戴你、承认你,最后服从你,才能成就帝王之路。怎样让大臣拥戴承认?就是各方势力的互相平衡。不能让这方长,也不能叫那边消,互相连系也互相牵制。

当然,经常还要应对外来入侵。

周印与叶慎寻合创的慎周,最初是效仿华尔街著名投资银行kkr模式,专业从事并购,刘大壮的父亲就是被慎周并购的企业之一。现在慎周掌握的资源已足够多元化,开始投资商场和各线中端品牌,也研发自家产品,主打现代工业,和魏氏涉足的领域多处重合。

城市再大,美羹就那么多,不碰头根本不可能。我凑过去时,恰好听见周印在征询叶慎寻的意见,似乎已经和魏氏擂鼓宣战。

“听说魏氏旗下的新政就是魏光阴提出的,董事会对他初来乍到的表现似乎比较满意,弥补了上次在墓地造成的不良印象。这次他们的‘Go’项目吸睛指数爆表,不止我们,连老牌乐扣商场也被抢走客户流动源,达到百分之五十。”

“Go项目?!”我蹭地跳过去,“就是超市那个周一九折周二八折周三七折周四六折……的打折热潮吗?!”

吓得叶慎寻身体斜了斜,厌弃地瞧着我。

当初见魏氏旗下的超市比过年还人满为患,我就向好淑女感慨过“GO”项目策划者的智商。

好淑女说,“无法理解。毕竟是个人都会抢在最后一天买一折产品啊,人是多了,可老板不会血本无归?”

我难得有了优越感,“价格的确是最后一天便宜,但你要的东西真能在最后一天抢到吗?看这盛况,比彻夜排队抢苹果手机新款还有过之,所以吸取经验后的老百姓,就会开始在打折初期便将需要的东西抢购完毕。那和普通商场的打九折八折有何区别?而且,这样令人吃惊的销售策略一爆出,你不觉得,连舆论宣传费用都省了?”那小姿态,就跟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是自己般。

好淑女双手捂嘴,崇拜地对着我冒星星眼,似乎在说天啦噜程程姐,我竟然能成为你的朋友……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策划竟出自魏光阴之手,顿时令我想双手捂嘴,崇拜地对着他冒星星眼,说一句:“天啦噜,我竟然能成为你的高中同学……”

完了完了。听说喜欢一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对他除了喜欢,还有崇拜。

见我提到魏光阴一脸花痴,叶慎寻脸色灰败,连追究我利用他的事儿都懒得了,长腿迈开就走。我问身后的周印,“他看起来好像很不爽?”男子唇角扬了扬,“大概是忧郁晚饭要吃食堂吧。”

到了食堂还不见刘大壮,给他打电话也提示无人接听。难道因为铃声太丢脸不好意思回来了?平常不是这么要脸的人啊。

盛杉为我多留了一份糖醋里脊,见我哼哧哼哧地,说我吃相太难看,明目张胆地端着碗要跑去周印那桌。临走前,她说晚上有焰火表演,问我要不要留下来观看。

我说烟火有什么好看,火箭发射我更有兴趣,她点点头,“老一个人看,的确没什么意思。”说完,罔顾我喷火的眼神,扭腰摆臀就走。

晚饭过后,我步行出校门,一路踢着小石子诅咒盛杉,经过篮球场,被一道身影留住。

那人脱了外套,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衣与黑色长裤,袖子半挽。路灯的光飞溅在他白皙的侧脸和清俊眉眼。因为日子特殊,篮球场没人,只有他一个在运球,好像儿时把玩玻璃弹珠般从容,每个复杂动作都信手拈来。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夏天,滨中举行篮球比赛,我对刘大壮抱怨,“你们怎么不拉魏光阴入队?好好一个看他光膀子的机会,就这么错失了。”

刘大壮说他邀请过,魏光阴以课业为由拒绝了。

“想想也是,平常举手投足都跟幅画似的人,突然来和我们打篮球,又淋矿泉水又撞胸膛,再露出肌肉咔咔做几个引体向上,这画风……”

辣眼睛。

但谁说打篮球一定要淋矿泉水撞胸膛咔咔做引体向上的?!

此刻,我悄悄八着网与回忆反驳,手指间穿过一阵又一阵属于夜晚的轻风,舒展得整颗心都要化了。

打量的目光过于赤裸,魏光阴终于侧头。看见我,他并不惊讶,保持投篮的姿势,定定说:“进来。”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控制花痴的表情,捧着混混沌沌的脑袋,就这么进去了。

篮球场有长椅,离他不远不近,我坐下,看他投过一个三分,落地的篮球像有意识般,跳到我面前。

“打篮球还行,但看我光膀子的愿望估计难以实现了。”魏光阴跟着蹦达的球一起靠近我,语气不疾不徐,却明显夹着揶揄。

我的脸颊腾地起了火,抓着膝头的手指尴尬地紧了紧,“你当时……听到了?”

呵呵,你站在班级门口说,被听到很意外吗?

一时间,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拉扯,互相赏耳光。

一个说,看你当年傻的。另个说,看你现在怂的。

最后现在的我压制了当年的我,说:你错了,在他面前,我明明一直都又傻又怂的。

为了改变又傻又怂的现状,我打算鼓起勇气质问,“光个膀子怎么了?别人都可以为什么你不行?”出口却是:“我明白,年纪大了,动不动就衣不蔽体多有伤风化啊。”

魏光阴倾了倾嘴角,似乎特别喜欢我口不对心的样子,“倒不是,怕你看见下午给我造成的伤口,会愧疚。”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衣袖长度,恰好将贴近手骨的那块红痕掩住。

正不知作何感想,他突然将篮球捡起来,轻轻松松砸向我,“比一场?”

没错,我就是传说里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少女,学校组织的女子篮球赛我可是主力。这一切都归功于刘大壮从小与我鸡飞狗跳,锻炼着我的体力。可是,那场意外过后,我再没机会剧烈运动。

看我抱着球迟迟不动,魏光阴生疑,却不打算勉强,“算了,莫名有种欺负你的感觉。”

心里那个年轻小人儿又倏地冒出来呼喊:别算了啊!欺负我吧!人生在世,谁还能不被欺负啊?被亲人欺负!老板欺负!被编辑欺负!被朋友欺负!时运不济还会被路人甲欺负!既然都是被欺负,不如,被你欺负。

“等我……放首《斗牛要不要》。”

飘摇目光中,我抱着球跟抱着自己的头似地,站起来,视死如归说。

暮色越来越沉,直到篮球场上的灯光燃得不着边际,这场比赛还没结束。

魏光阴很懂得奥林匹克精神,尊重对手,过招之间,压根没想让我,处处占上风。偶尔,他也会流露小小骄傲,侧头瞧我那因气急败坏而鼓动的眼珠,眉峰横斜,开出笑意。

我自尊心强,错当他弯起的眼角是调侃,胜负欲异军突起,刹时将自己身体的特殊忘得一干二净,当即拼尽全力,终于靠打擦边球的动作,耍赖抢得一个三分,这才不至于输得太惨。

待球入筐,我原地跳起,仿佛命中的不是篮筐,而是追逐多年的心。

尝到甜头,我兴奋地跑过去拾起自己的‘武器’,回头朝不远处隽朗无双的人招招手,“再来再来!”抬起的胳膊却在放下时愕然一软。

须臾,我感觉身体如同棉絮,被几根无形的绳子拉紧弹起,在空中荡,着不了地。意识飘忽间,我仿佛还能看清魏光阴眼底的自己。那女孩,原先兴高采烈的眉毛忽然变了弧度,一撇朝下。她刚抱进手里的球猛然从掌心里脱落,膝盖如同两节刚拔出的竹,还没成型,便被风雨摧折。

而魏光阴,在夜色衬托下,白衣显得更干净了,若星,若漆,若云。却不若我,是最平凡的泥。云泥,注定有别。

突然,云动了,不假思索飘来我的方向,用自己的力量,将我截住,眼睛黑漉漉。

惧怕魏光阴生疑,我努力想稳住自己,步子果然凭着固执定了下来,假装是忽然腿滑。

缓过身体的那阵不舒服,那清风明月般的男孩已靠得很近,打量我的表情慎之又慎。接着,像是上帝为了成全我多年执念,竟在那时炸开天空的第一朵烟云。

面前人眼底盛着烟火与流光,媲美星辰与大海。我像受到蛊惑,五指鬼使神差紧扣着他前襟一角,声如蚊蚋。

“终于……抓到你。”

孤身穿过缤纷的焰火,不阅万千奔腾的河流,十年心底漫长的打坐,只求一刻。

这一刻,两年前,我亲手拒绝了。如今卷土重来,我想,光阴,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我。

是我食言了。

情感上,我想靠近。理智上,我比谁都清楚,该离你的生活越远越好。可这场情感与理智的较量,持续两年,在今晚,鸣金收兵,理智宣败。

曾经,周印答应联姻,叶慎寻对他说:“如果心意已决,那么牵一发就能动你全身的人,禁不得再见了,更无法做朋友。因为多看哪怕一眼,还是会想拥有。”

有些人禁不住多看一眼,也无法做朋友,因为想拥有。就像你,之于我。

当我用深情款款的目光,成功博来那人眉目一怔时,并未察觉,已经有记者拍下这一幕。

百年庆烟花还在继续,红的,紫的,蓝的,震耳欲聋。

校内出名的终南山巅,盛杉对身旁男子绽出比烟火更慑人的微笑,“知不知道我十二岁的梦想是什么?”

周印很配合,“什么?”

她忽然露出和程改改一样花痴的表情,“和你看烟火。”

“那十三岁的梦想呢?”

“和你看烟火。”

“……”

看来十四五六七八岁的答案都一样了,周印不再往下问,略一默,“烟花这么好看?”

盛杉努努嘴,“理想这东西,没实现以前,就是努力的目标啊。”

“现在理想实现了。”

女孩若有所思点点头,“嗯,所以二十三岁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换个理想。”

“例如?”

“做你的新娘。”

她半真半假脱口而出,笑容被开在天上的花朵团着,簇着。小女儿家的娇态似水,禁不住握,令周印的心,也陡然潮湿一片。

这天,头顶某个谁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广洒恩惠。

城市另端,刘大壮连司机找补的钱都忘记要,匆匆奔向机场里的肯德基。有个人和他约好,在这里重逢。

滨城是一线市,来来往往的航班很多,肯德基里人潮汹涌。所幸他高,没多两眼,便寻着了那单薄背影。

他试探着叫,“穗晚?”瘦削肩膀动了动,回过头,起身。

“刘维。”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惑人的香。

相较以前,这位故人变了许多,追根究底,又没改变多少。儿时,她性格便懦弱内向,自小是同学欺负的对象。后来,程家因为收养了乐观开朗的程改改,耳濡目染,才慢慢也将她变成一朵向阳花。现在,不过又恢复到原本的样子,说话轻轻地、甜甜地、又有些小心翼翼。

“以前总不明白,改改为什么对肯德基情有独钟。现在有些了解了,这里的浓重烟火气息,会叫人有平淡却幸福的错觉。”

从来没个正型的男孩,忽然两眼湿润。

原先在网络,要借别人耳朵来倾诉的相思,忽然如鲠在喉。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压抑住心中惊天巨擘,接过她的行李,像个引路者,拉着她,穿越汹涌人潮,屏蔽世间纷扰。

后半夜下了雨,灿烂的痕迹悉数没了,只有热闹过后的寂静,带着微微冷清。

细雨丝像珠帘,断断续续拍在玻璃窗上,何伯将刚收到的信息递给魏光阴。他轻描淡写扫一眼,正是篮球场之景,和无数烟云炸开时,程改改裹着秀气的侧脸。

青年男子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多了两秒,何伯细心察觉到,躬身做最后试探,“若照片发出去,势必将程小姐也推上风口浪尖。”

那人一默,眸光暗了,“我别无选择。”

集团出现内鬼是必定的。他刚提出‘go’项目,慎周没过多久便推出了应对政策。叶慎寻的斤两他并非不清楚,再加个周印,能快速作出反应不奇怪。奇怪就在于,慎周推行的新政,不止防了眼前,似乎还对他后来的计划也了如指掌。明看不打眼,可他是策划者,比任何人都清楚‘go’的优势,也比任何人明白它的劣势。

商场前期吸人眼球的效果和销售额达到预期,但消费者不是傻子,要他们持续买单,需要连锁刺激。他的目的不为短期盈利,是为品牌深入人心,所以真正的‘go’项目是一二三四成环,慎周却似乎已有所戒备。

“魏氏打算开拓环保领域,高层自然对我与何家姑娘的恋情尤为看重,一旦照片流出,”魏光阴抚了抚额,“且看谁坐不住。”

何伯接了他后来的话,“坐不住,反而实打实为集团着想,坐得住……”

魏光阴闭了闭眼,“敌人在暗,挨个试的方法虽然笨拙,却是目前最有效。”至于程改改……

为什么非得是她?

了解自己的人都知道,他心性寡淡,身边在意的女子没几个。唯独她,有点儿特别。只有特别,才能不露痕迹,引人入胜。

待何伯领命退下,室内重新恢复平静。指间触到外套里一个凉凉的金属物,青年男子伸手拿出,抬眼到昏黄壁灯下打量,是枚普通到不起眼的指环。

指环是男人尺寸,被素银裹着,套在一条链子里。

魏延去世头晚,像是预感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竟抽空到岛上找他,也不是什么节日。两父子多年不曾促膝长谈,大多时间魏延说,他听。

自母亲去世,魏延再不曾同他提起这个人,那晚却将两人的定情戒指交出,说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可他从未离身,是魏氏还没成型以前买的。原本当时合约谈成,也有余钱买个像样点儿的钻戒,可魏母坚持,说这个好看。像生活,朴素。一茶一饭,一院一人。

对父亲的芥蒂,大约是从那刻少一些的。可很多事情,我们都以为还有机会改变,机会兴许有,人却不重来。

魏光阴陷入沉思,摩挲着浅淡的圈,听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敲在窗扉,扣入人心。而高楼之外,还有人以沉寂之姿,瞰着万家灯火在蒙蒙细雨中迷离。

同样的照片,他手边也收到一份。男子眸底有片刻灰色,很快又被鹰隼似地锋利取代,手机短信尚停留在与周印对话的界面——

魏家后院的火,燃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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