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却还是没有勇气对云华说出离开二字。云华也不问，只是陪着我往回走，我本想在走之前将琅山绕个遍，又觉得只会让自己更添几分不舍。
我摸着窗户上的纹路，上面有一只歪斜的小兽，是去年竹青学剪纸的时候贴上的，我轻轻将它扯了下来，抚平上面的褶皱轻轻地道:“我想再留一晚。”
最后一日，也够我收起所有的遐思。
云华点了点头，“不用担心太多，好好休息吧。”
我合衣躺在床上，一闭眼就被拉入无尽的黑暗，辗转反侧，起身已汗水淋漓。
我打开窗子，想让冷风吹得自己清醒一些，却不经意地碰倒了窗边的千面。被水渍印出的泥圈映入我的眼中，我伸手摩挲了上面斑驳的泥痕，我想起那一日，盆边是有一圈水渍，竹青做事仔细，断不会碰歪千面，那就是有人进了我的屋子，祸事起的那一日，他在里面做了什么。
冷风吹过，汗水浸湿的里衣凉得我身上一个哆嗦。
我走向桌案前，在一堆废纸里寻找，翻遍了所有的柜子，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就算有什么，这个结果总是无法改变的，不能比现在更好了，我这么想，颓然地坐在地上，外面突然刮起一阵风，吹乱了桌上的信纸，纷扬的纸片中我瞧见窗外，模模糊糊出现一个影子，不像是人，我似乎看见他尖厉的爪子，然后是冲天的火柱，红色的光滚进屋子。
我大惊，慌忙滚向另一边，却撞上了花架，眼前是零零散散飘落的灰烬，热浪将信纸烧的干干净净，桌案上还燃着火焰，逐渐向四面扩散。
我不明白自己的身子为什么动了，径直扑向燃烧着的桌案，那个匣子呢，装着我珍宝匣子，我施法驱了案上的火焰，在一堆焦黑的物件中翻出了那个匣子。
另一股火焰也冲了进来，我被热浪打趴在地上，背上一冷一热灼烧一般，可我也顾不上了，一时情急狠狠将匣子砸在地上，箱子碎了，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我胡乱地拨着，不是这个贝壳，也不是着一抹方巾。
我看见了，那个簪子，我匍匐着过去将它握住，整个屋子都是火光，闷热地让人窒息，我耳边嗡嗡地一阵，响起谁慌张地喊声:“阿蘅！”大门被撞开，我躺在地上，看见来的人，突然感到了疼，身子却已经不能动弹了，眼泪大颗地滚了出来，“云华。”
我的身子被云华从冰凉的地上抱了起来，为着不碰到我的伤处，我只能半挂在云华身上，他托着我的身子不让我下滑，又将我的手挂在他的脖子上，我握着那个簪子，感觉着背上的疼，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云华用灵力护住我，屋子里已经没有缝隙了，全然被烈焰包围，我艰难地吐字:“放下我。”
他却将我抱地更紧，周身聚起一股气流在火光中劈出一条路来，很快地带着我出了屋子，语气里带着心疼与责怪:“你见着起火也不知道逃的吗？”
我已经疼得说不出任何话了，想反驳只能只呜咽着掉眼泪，一点点濡湿他的肩膀与垂落的发丝。
“阿蘅，阿蘅。”他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不要睡，你忍一忍疼，我去找药君。”
“云华……我好痛。”我挤出一句。
他伸手轻轻擦掉我的眼泪，唇角抵着我的额头:“我明白的。”
我的手从他的肩头滑落，云华赶紧停下步子，将我放下。
他托着我的脑袋，轻轻地说:“阿蘅你看着我，调整呼吸，我替你护着伤处。”
我整个人已经像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漉漉地，连发丝都紧紧贴着，云华替我都拨去脑后，“阿蘅，别去想着背上的伤。”
嗯，我不想，出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将脑袋搁在云华的肩膀上，朝前望去，呆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着火的是霁雪阁，我刚从里面逃出来，这样鲜明的认知让我背上的伤口又疼了起来，像是愈合以后撕开皮肉暴露在空气中吸收着每一滴湿润的雾气，血淋淋的，我额角开始冒汗，连牙齿都在打颤。
云华注意到我的异样，想伸手挡住我的眼睛，我握住他的手，生硬地往下按，我睁大眼睛望着。
“你喜欢这屋子吗？这地方阳光可好了日日都能见着太阳，晒得人暖和。”阿爹满心欢喜地拍着我的肩膀，“以后这屋子就给你住了。”
“这屋子瞧着是好看，可夏日阳光刺眼地过分，竹青你摸一摸，这门槛是不是都烫，改个日子将这屋子拆了，让阿爹另给我寻一个住处，我也不必日日下界去躲。”我拿着一把斧头比划着。
“好歹小姐也住了许久的，真拆了也不心疼吗？”
“不心疼！”
我捂住胸口，里面隐隐抽搐着，我嗫嚅着唇角:“怎么会不疼，生生剐去了半颗心。”
大火吞噬了整个霁雪阁，这个阳光灵气极盛的地方，此时在琅山如此夺目耀眼，似乎要照亮这百里的山脊，这团火落在地界，比天上的任何一颗星都要刺目，耀眼之后呢，剩下的是颓坯的残骸，焦黑的瓦砾。
不知是背上的痛楚，还是胸口的痛楚，亦或是二者叠加，我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云华，我没有家了……”
这场大火将我在琅山的痕迹消除的一干二净，我苦苦求着想留住的东西，不过一场大火，就轻松地毁去了，从此琅山在没有我的寄托和念想了。
好狠啊，要将我彻底地剥离这个地方，断绝我与琅山连绵的关系。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整个世界在我眼前都是颠倒的，我的血染上云华的白衣，我伸手替他抹了两把，想擦干净这污浊，云华握住我的手喊了我的名字，他说阿蘅别这样。
我扯出一抹笑，云华皱着眉头，我一定笑得很丑，我的眼睛糊上了水雾，可是我的眼前还是那一抹鲜红，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
我松开了手，簪子落在地上，掉入泥屑，可我已经没有力气捡拾它了。
我合上眼，好像听见云华急促地呼唤，带着一丝压抑地哭腔:“阿蘅，阿蘅你醒一醒，我不能……我真的受不住再失去你一次，我没有办法……求求你……阿蘅，睁开眼睛。”
温热的唇贴上我的眼睛，云华一遍遍轻吻着我的眼睛，我感觉到了，我努力从无尽的黑暗中挣扎，想伸出去拥抱他，去守护此时无比脆弱的云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