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抬走吧!”
狱卒绷着脸看向低头哈腰,头上包着布巾的人,指着那潮湿昏暗的小角落,摆了摆手。
“真是见鬼,这人之前还在那儿跪地祷告着,蛮有精神劲儿的样子,好端端怎么就死了呢?”
他挠了挠头,有点想不明白。
“兴许真是这老妇做了恶,给上天收取了罪恶的灵魂也说不定。这下,您也轻松了不是?”
包着布巾的人陪着笑脸,瞅着对方胸前的一团油渍和水迹。
“说的也是,唉,要是别人问起来,到时你也得这么说来着啊!”
红脸膛、圆鼻子的狱卒指着对方。
“当然!当然!”那人连连称是。
“喏,快去吧!”狱卒朝一旁走开,走远了。
他一边走,一边吐了口气,直到此刻,他才觉得心里的压着的东西终于算是落了下来。
一阵凉风吹过,他感觉后背有些凉飕飕的,汗液渐干带走他身上的体温。
老实说,他当时可是异常慌张。
“马吕斯,慌慌张张地干什么?”长官淡淡地重复。
一发现监牢里的异常情况,狱卒连忙小跑到长官休息室,向对方禀报。
一个人从他身旁走过,步伐稳健。
“啊?长官!昨天刚送来的老妇人像是犯了病,突然就倒在牢里不动弹,死掉了。”
他回过神,小心翼翼地低头回答。
淡蓝色的烟雾飘散到他的鼻子里,令他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整个休息室都萦绕充塞着一股卡里昂山谷的烟草味。
“死掉了?”那长官倚靠在沙发上,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令狱卒心头一紧。
他愈发谨慎,努力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是的,长官。”
坐在沙发上的人抖了抖燃烬的烟灰,考虑了会儿,向对方摆摆手。
“找个地方处理了吧,其它事情你不用管了。”
他带上门,轻轻合拢。
狱卒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戴头巾的人,又转过身用手使劲揉了揉自己有些紧绷的脸庞,略带些许不安地回到他的岗位上,吃起已经凉了的东西来。
我今天可是连一顿饭都还没吃呢!他安慰自己道。
这边包着布巾的人看到人走了,连忙招呼起他身旁一直沉默不言的学徒,示意对方和自己将那瘫倒在地上的尸体抬到担架上。
“父亲,今天我们要送到哪里去?”
学徒握住老妇人干瘦萎缩的小腿,问向包着头巾的男人。
“咱们今天直接送到教堂后的公共墓地就好了,没几步路。”
“不送回到她家人旁吗?”
还不太习惯的学徒继续问着,和他的父亲一起将尸体放好。
“嗨,你这小子,别多问!”
男人直接在学徒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却没用多大儿劲,只是把小学徒给吓得一激灵。
孩子连忙闭紧了嘴巴,不再多问。
待他们晃晃悠悠地抬着一具尸体走到教堂前时,尖顶楼的钟声已经敲响了六下。
天色已是十分昏暗了。
道路一旁正有人在站木梯上举着木制的长杖准备将路灯引燃,昏暗的黄光在他脸上不停跳动。
长长的影子在起伏不平的石板路上显得黑黢黢的,肆意地扭曲舞蹈着。
两人低下头,各自在心中祷告一句。
“我身处何地?至善者路经处。”
正在一旁洒扫的中年妇女望了他们一眼,沉默了会儿,又继续干手头的事情。
这父子二人绕开正门,走到一处地方。
“把担架放下,然后把鞋子脱了。记得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明白吗?”
包着头巾的男人对一旁的男孩嘱咐。
小学徒顺从地点点头,蹲下来将鞋子脱了。
他们赤脚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安神草药的芬芳,连带昏暗的夜色也更着柔顺妩媚起来,一切好像都变得温柔。
风是温柔的,像是脑海中从未触碰过的绸布;呼吸是温柔的,夹杂淡淡的幽香略过鼻尖;耳畔亦是温柔的,若有若无地传来圣咏的低吟……
小学徒开始东张西望起来,想要找出声音的来源。
然而鹅卵石小道两旁皆是高大的树木,唯有一些结着红色小果实的灌木穿插其间。
脚丫子下的大石头弄得他很不畅快,却又很有趣。
一粒细碎的光点从他眼前掠过,将他立马吸引过去。
小学徒立马看见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躺在那儿。
那人嘴巴大张着,混着血丝的涎液粘连在泛白的厚实嘴唇上。
一盏小巧精致的灯正照耀着他,鼓起片片莹白的光点。
男孩低下头不敢再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身上满是血迹的尸体。
他们站在一旁,等待提灯的人说话。
“请放到那边吧!待会儿我会处理的。你们可以在棚子下的凳子上休息一会儿。莫托记录员等会儿会询问你们的信息,发放凭证。”
结束安魂仪式的祭神者看上去有些疲倦,微笑着朝他们说道。
“好的,祭神者阁下。”
小学徒跟着自己的父亲在一旁坐下,静静观察着周围。
这时,一位年轻人突然跑了进来,甚至还没有脱掉他的鞋子。
昏暗的光芒中,他的脸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听到那人急促的呼吸声。
“祭神者阁下,你知道铁漏斗街那位老裁缝的尸体放在何处吗?”
小男孩听着陌生人着急地问道。
神职者看着他,思索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
小男孩下意识想到担架上的那具尸体,准备开口,却见他的父亲严肃地瞪了自己一眼。
“祭神者阁下,她,她应该是今天才送过来的。我的,我的朋友出了意外,暂时无法前来收敛他家人的尸体。他请求我代为完成这件事。阁下,还请您多多原谅!”
祭神者朝小学徒这边看了一眼。
他的父亲这才开口解释,指向一旁的尸体。
唐纳德有些颤抖地掀开亚麻布,望向担架上人苍老惨白的面孔,一种抽搐般的疼痛从他脑内迸发出来,继而戳刺他脆弱的内心。
悔恨与遗憾交织的种种感觉令他甚至有些恍惚,不清楚自己究竟又陷入黑暗中的何处。
远方传来女性低吟圣咏的声音,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如坠恐怖之地。
灯影的挪动,还残留血迹的地面,穿肩而过的寒风,以及无望的明日……
他本应带着合意的妻子来看自己的母亲,不,那不是他的母亲,那也不是他的妻子,那都是查斯钦的,他的朋友查斯钦的!
好奇的小学徒只觉得面前的陌生人有些不对,待有些疲惫的祭神者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些晚了。
他手中的铜灯猛然释放出大量光芒,与女裁缝身上升腾起来的相辉映。
脸上满是哀戚的男人想要将它们紧紧护在胸怀,然而却无力阻止。
星星点点的光辉四散溢出,比小学徒刚才见到的更加明亮,就像天上的星空。
陌生人流着泪想要将他的星空护在怀里,却无奈地望着它们如吹散的蒲公英般四散飞去。
几近失控的男人缓缓站了起,流着泪转过头来,眼神瞟向祭神者手中那盏显眼的铜灯。
他一下子冲过去,跑到祭神者面前抢夺,眼神之中满含恶意与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