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飔渗入窗户间的缝隙,无形的气流带起棕色窗帘的边角。
屋外响起市政厅除尘署清洁人员的低语声,在略显昏暗得房间里轻轻震荡,留下混沌不清的余音,带着一股雾气特有的清新味。
天气开始转凉了。
骤然间回到阔别许久的老房子里,西奥多睡得并不是很习惯。
他走到窗前,拨开窗帘,打开窗户。一股裹着寒意的水雾霎时间以肉眼可见的方式拥入这暗暗的房间里,仿佛见到了老伙计,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对方打招呼。
“……导师,我打算以后找个安静的地方,种种花。工作呢,能养活我自己就行。布莱克导师,你可别那么看我,我就一普通人……”
“哼。”披着深灰色睡袍站在窗子旁的男人笑了一下,“瞧你那点出息。”
似是在对隔壁房间里昏睡的人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西奥多望着被薄雾罩着的房子,小道,看不见身形正在打扫的人,就这样感受天空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脚踏车上的铃铛被不平的路面震颤得发出不连续的清脆的铃音,车架子也咣当咣当地响。
骑车的人停了下来,依稀间,西奥多看清了对面那人的脸——昨天在邮局见到的安东尼·贝鲁立。
此时他穿着黑色的制服,斜跨着一个大包,正麻利地从包里取出一份报纸,下意识准备塞入他房子前的信箱。
只是准备塞入的时候让他傻了眼。
“贝鲁立先生,早上好,你就将报纸搭在门把手上就好了。”
下面的人注意到了他,连忙也向他打了个招呼。
“布莱克先生,您真应该给自家门前竖一个邮箱。那样就省事多了,也不用专门跑到邮局取您的东西。”年轻人善意地提醒道。
“好的,我会的。不过我可没料到你们这么快就准备好,今天一早就将它给送过来了。要我说,就算朝阳也不如你们准时。对了,你们秋日祭不会休息吗?”西奥多站在楼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询问起秋日祭的事情。
“会啊!”安东尼连忙回答,“送完今天的报纸,我就可以去参加了,玛莲也是,甚至老帕拉塔先生也会顺便看一下。说起来,昨天的事情过后,这位老先生终于算是放心了,决定过两天就回乡下老家。”
“那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啊!不能再耽搁了!”安东尼一拍脑袋,顿时急急忙忙地将报纸放到房子门口,“布莱克先生,我得赶去给别人家送报纸了,再见。”
西奥多颔首,注视着对方骑行的身影重新被雾气所掩盖。
他转回头,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略略瞟了几眼架子上的书籍,西奥多随手抽出其中的一本。
呛人的灰尘被抖落,那是他许久未曾翻动的童话。
一个发生在古代的骑士团的故事。
西奥多大概翻了翻,书页上空白的边边角角还有着用炭笔画下的简笔小人。
一些幼稚无比的话语穿插在图画与文字的周围,偶尔,某个反派人物的眼睛还会被涂成灰色或白色,或是给加上浓密的大胡子,糟糕的一塌糊涂。
翻看间,一张小纸条从书里掉下来。西奥多弯身将其捡起,灰蓝色的眼眸中映照的尽是些形同蛇爬的文字。
“……玛丽安娜可真漂亮,她害羞的样子可真好看!”
“……嘻嘻,被我发现了吧,我可一直注意着呢!”
纸条上还有一个可爱的画像,女孩儿的眼睛被画的水汪汪的。
被窗帘施舍少许的微光安静地躺在男人手上的那张小纸条上。
多年前那个充满各式各样稀奇古怪想法,调皮地隐藏自己心中念头的人如今就站在这间被绿色藤蔓所包裹的老式大房子里。
深灰的衣袍顺滑而舒适,一切似乎比过去好了许多。
可似乎又有很多东西都没有了。
西奥多习惯性地抿抿有些皲裂的嘴唇,尝试将泛起的种种苦涩的感觉再重新压回去。
用过早餐,两人一起走在薄雾褪去的道路上,阳光照在身上并不是十分特别温暖。
他们都穿得很厚实,希斯头上仍旧戴着那顶灰色针织帽。
街角处立着一个树丫状的东西,上面缀满了用各种颜色的羽毛扎制的挂件,层层叠叠的积压在一起,绑在上面长长的缎带顺势垂着。
丫杈的顶端还坠着靓丽的深红色木制小鱼,一个个拇指大小。
一位祭神者正和他身旁的几位聊着些什么,几个人看上去颇为熟稔。
西奥多向那树丫行了一礼,就带着希斯快步离开。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响亮的马蹄声催魂夺命般的嗒嗒嗒的从不远处的街道传来,站在一旁和人说话的祭神者连忙冲向那根缠坠着挂件与小鱼的深褐色礼器,将它拨到一旁。
黑色的祭神者长袍打着旋儿贴着疾驰而过的马车,众人都可看到驾车的人脸上带着歉意与惊慌。
只是车厢里却不断传来响亮的“快点,快——”的吼声。
之前和祭神者说话的人都冲上前去,面带怒气地扶着差点摔倒的人。
然而这位带着黑色软帽的人只是摇摇头,温和地笑了笑,劝大家不必多言。
“车里面的人应该注意一些的。”希斯低声说道。
刚才的声音好像有点熟悉?西奥多一边点头,一边这样想着。
坐在车厢里的唐纳德有些惊慌,不似昨天扮作侦探时脸上戴着一副冷静地面孔。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但手心里的潮湿感却是挥之不去。
“快,快!”唐纳德不停地催促着。
……
血迹流淌在他父亲的身体周围,一瞬间,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想哭但却感受不到眼泪从已经涨红的眼眶流下。
什么都没有。
上天好似无情的剥夺了他肆意地发泄欲望的能力,那种苦涩的压抑感无法释放,憋的他痛苦万分。
一溜儿人迅速的赶过来,那些侍者们合力抬起他父亲身上的石板。
“康奈利先生?”从二楼下来的一位穿着白衬衣、黑马甲,还没来得及披上外套的绅士对他身边的人轻声询问。
被侍者身影不时穿过的唐纳德慌张着,听到有人说出那个对他而言无比残忍的肯定句:“是的,先生,是他。”
“你们赶快去请医生。”
绅士向侍者们喊道,又转头对身边的人吩咐:
“你秘密地派一人通知他的家人,让他们早作准备。记住,在他家人知道之前不要四处传扬。”绅士想了下,从怀中掏出一枚信物。
“斯威茨,不要管这件事……”
从痛苦的噩梦里转醒、几欲溺死般的唐纳德最后听到的便是这样一句。
这梦境实在过于真实,让他几乎喘不过起来,直到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光芒沿着熟悉的轨迹照进屋子,他才有一种混杂着错乱的真实的荒唐感。
一丝凉意透体而入,梦境中那股黏嗒嗒的湿润感彻底映照到了现实。
他的背已经湿透了。
这只是个梦,皇冠街,那个东张西望的男孩手里的报纸……
不,父亲!
来不及思考为何会有这样的梦境,一脸倦容的唐纳德立马起身,迅速的披上衣服,跑了出来。
还来得及的,应该还来得及的。他坐在马车里,低头安慰着自己,但是越是安慰,内心便越是急躁,只得一遍又一遍催促外面的人。
梦境里将要摔倒在地的贵妇人还街道那头,正和同伴闲聊;保持着东张西望,一脸好奇的男孩此刻正手拿香软的面包,开心地嚼着。
他昨晚待在外面的父亲也应该还没有过来。
我应该到那个,那个疑似俱乐部的地方去等父亲。
没那么着急的唐纳德让车夫往前继续走一点。
梦境中和普通的没什么两样的马车停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康奈利先生这次再没有朝不远处那颗大树的方向看去。
他意外的发现自己大大咧咧的儿子正站在一旁等他。
“不要进去,父亲。”唐纳德拦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