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上前将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给打发到一边去的两位侍者停下脚步,退了回去,看向他处。
胸前插着一副单片眼镜,嘴上两抹小胡子的康奈利先生皱了下眉头。他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自己不务正业的小儿子出现在这,脸上却不动声色。
“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唐纳德看着正值壮年的父亲从他旁边绕了过去。
“父亲!”他回头跟上去,有些着急地喊道。
康奈利先生听下身子,用深邃的眼睛打量了唐纳德几眼,就如同梦中他的父亲从马车上下来时和他对视的场景再现。
父亲捉摸不透的眼神一向是令他所畏惧的。
康奈利先生继续朝前走去。
快要到那个转角了!
三步、两步、一步!
唐纳德猛地冲上前将他的父亲撞了一下,让这位走在前的中年男人猝不及防地被撞到过道旁的草地上。
在前面带路的侍者一时也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恭敬的脸庞上是一双闪过诧异神采的灰眸。
什么也没发生。
并没有破碎的石板从上方掉落下来。
还好……
“出去。”他的父亲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与草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没有再回头看他。
“父亲,我……”唐纳德本想申辩,可是嘴巴张开的那刻,他便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于是他只好悻悻地住了口。
难道他要说您在这儿被一块石板给砸中,满身是血的躺在这儿了吗?
可是之后他又该怎么给他父亲解释呢?
做梦梦见的?
不仅他的父亲会把他当疯子,别人背地里也只怕会说康奈利家的小儿子成了个傻子,大家以后不要再和他聚会交谈了吧!
耷拉着脑袋,内心稍稍有些难受委屈的唐纳德没精打采,有气无力的走在路上,身后是梦里带给他绝望与痛苦的伤心之处。
现实却是他脑子一抽、无缘无故地将他的父亲在公共场合下撞倒在地。
那个梦可真是真实与诡异啊!还好一切都只是个梦!
摇摇头准备往前走,他突然打了个激灵。
父亲回来之后肯定又不好过啦!唉,看来又得编个故事瞒过去了。
因梦境带来的重压从他身上褪去,疲惫感也随之而来。
这位小少爷像是风中柳枝一下子酸软无力、萎靡不振在路边随手叫了辆马车坐上去,“嗒嗒嗒”地慢悠悠穿过街道不见踪影。
……
“布莱克导师!等等我!”戴着黑色针织帽的青年有些着急。
略显拥挤的人群堵住了他面前的道路,前方那个披着深灰色长袍的男子快要找不到了。
散乱的金黄色发色贴着他的面颊,他低头用手拨开道路。
侧着身子的他借着行路时的缝隙,从这满是行人的路上缓慢地穿插而过。
街道两侧摆着或大或小的摊位,上面零零散散地放着结实的竹篮、竹编镂空花瓶、木雕小玩偶、扎着结有着香味的精巧荷包以及其他的小物件。
好不容易挤到西奥多的身边,希斯腼腆地向对方笑了笑。
他们此刻正站在由木板搭成的一个高台旁,下面的那些听众不时顺着台上的人向上挥舞着结实的胳膊表达心情。
“一个有信念的人,胜过十万蝇营狗苟之辈!”
希斯顺着声音望向高台,一个脸上涂着白色灰色等等油彩的人攥着拳头高喊着,不过依稀间仍然可以看出他娃娃脸似的样貌,看上去甚是亲切。
“诸位,你们可曾听闻车站的那出悲剧?”涂油彩的人高声问道。
希斯看着身边的人,有的困惑,有几个似是露出惋惜神情的人则回答听说过,顺便还悄悄向周围人转述大概经过。周围人随之也露出同样惋惜的神情。
“多么勇敢的一位士兵啊!
“他带着自己不多的行装,就像以前去萨里河撒网捕鱼一样,和他渔村的兄弟们道别。
“他的手就像恩罗徳般充满活力、满蓄力量,提起沉重的长枪。
“野草荆棘灌木皆阻挡不了他有力地步伐,烈日雨雾狂风都无法让他俊俏的脸上显现哀愁。
“可是,这样一位有为能干的小伙子却在赶跑敌人后得到他们失败的消息。先生们,请你们告诉我,如果这位小伙子是你,你会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人群中的青年呼喊着,带动希斯内心也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涂着油彩的青年也庄重的点头:“是的,和诸位做出的选择一样!
“这位和我们周边邻居没什么不同的小伙子也不甘心!困难击不跨比顽石更富毅力的他,乡思抵不过我们保家卫国的决心。但是阴谋的泥沼却让我们每个人都陷了进去!
“杀死他的不是敌人,击溃他的不是痛苦。让他抵着下巴扣下扳机的正是他自己!
“试问,在座的各位,我们特里尔城又有多少胸怀壮志、敢付之于行动的青年?又有多少被苦难杀不死的斗士?
“可是,这些骄傲,这些叫我们所钦佩的英雄却无法看见胜利的曙光!他们被自己所捍卫的土地上的人们所抛弃。
“大家好好想想!那些该死的蛀虫,那些污塘里的蝇蛆,那些在发烂腐朽的臭泔水里醉生梦死的癞蛤蟆!
“人民的唾沫无法淹死他们,可是只要凶狠的敌人往他们的方向轻轻一瞥,好叫诸位知道,这些人就自缚双手,头顶金银财宝的跪着爬过去!”
脸上涂着油彩的人满富热情,清澈透亮的嗓音堪比山涧的流动的泉水。
认真严肃的表情似要与空气中无形的敌人来一场激烈的搏斗,纵使他的身材不算高大,可无形中渲染的悲壮却愈加突现其无畏的气概。
希斯看着高台上的身影,与周围躁动的人群,只觉得自己也被这气氛带动的热血沸腾起来。
是的,那些人就是一些渣滓,一群盛气凌人的臭虫。
几天前的记忆尚未消褪,新的仇恨又似乎如明亮的火焰般燃起。
他不禁眯起了眼睛,结了痂尚未愈合的双手也像众人一样攥成了拳头,捏的手上青筋暴露,如同一条条小蛇般。
“诸位……”
希斯还想继续听下去,但却被身旁的人拍了一下:“走吧,希斯!”
说话的人正是他的导师西奥多·布莱克。
于是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对方离去。
然而西奥多没有去管这些,他脑海中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查尔斯·克里,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之前不是在沙加尔做阉伶艺人吗?如今怎么干起公共演讲的行当来了?
回头又看了几眼,渐行渐远的人群不时随着台上人员的讲述而愤怒,进而振臂呼喊。
台子上涂着油彩的人脸上似乎带着无形的笑容,好是操纵玩偶的傀儡师。
西奥多眨了眨眼,对方还是那幅庄重的神情,仿佛他之前感受到的都是错觉。
但是,他敢断定,这其中必然有某种古怪的地方。
清澈透亮、犹如童音的曼妙语句渐渐被周围喧闹的嘈杂声所掩盖,一切又回归热闹之中。
路面稍稍变得宽敞,但摩肩接踵的人群让其可以忽略不计。
这时,阵阵美妙的笛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人群也尽力的向两边散去。
不消一会儿,一对提着安魂灯,身披黑色祭神者长袍的人先行走过。其后,一列头戴花环、着白纱衣的女子脚踏鸿羽般轻飘飘、身段优美地紧跟着前行的长者。
她们面容皎洁、腮泛玫红、唇若春樱、琼鼻玲珑,于一双剪水秋瞳上悬一对镰月浅色眉。
连西奥多都忍不住啧啧赞叹,只是脑海中想不出半丝形容的好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