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开始打呼噜了,打得很优雅,而以前我没这毛病。过去我不吃药是无法入睡的,当然还要加上数羊、念乘法口诀和默诵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等一系列辅助手段。
我似乎是用打呼噜来向全世界庄严宣告:我困,我困得总也睁不开眼,我要睡觉!
那段时间,我好像除了昏睡就没别的什么功课了,还把一只手搁在脑袋下面当枕头。睡吧,睡它七七四十九天才好呢,我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之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昏睡,是上帝给我过去习惯性失眠的一种补偿。
我记不清我究竟睡了多久,却记得我在这期间醒过三次,第一次醒来,西西告诉我,他们给我做了CT,做了透视,也照了X光,一切正常。第二次醒来,西西和西西旁边的伯爵一起告诉我,他们找了内科、外科和脑外科的专家给我会了诊,都说无异常。第三次醒来,西西没在,伯爵也没在,倒是医院观察室的护士在,她正为我的邻床输液,她背对着我,所以我只能看到她两瓣匀称的屁股。我曾读过捷克作家博·赫拉巴尔的《我曾伺候过英国国王》,发现他对女人屁股的观察更细腻,他说女人走起来,总是半边屁股扭,随着左右腿的移动,那两瓣屁股便交替着一前一后地耸动,怪好看的。我特意的观察了一下,还真是。
好看的屁股毕竟不是灵丹妙药,对我的怪病不起任何的治疗作用,昏睡依旧。这天,我蒙眬中听到西西和科主任在交谈。他到底是什么病啊,这么查,也没查出个结果来?西西着急地问道。
依我看,贪睡不算个病,干脆说吧,他根本就没病,那主任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听主任这么说,我一下子醒了。醒了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失眠,服了专治失眠的药也无效。失眠的时候最喜欢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是我在沧州乡下的往事:小时候,父母因为要忙父母的事,便把我寄托在乡下,跟奶奶一起过。乡下到处都是青纱帐,都是花草,村头的古槐上落满了喜鹊、麻雀和小燕子。几乎每天早上,那只老猫都要准时地招呼我去打猪草。老猫招呼我的办法很独特,总是用舌头舔我的耳朵,我怕痒,便会立马跳起来,拿起灶台上的玉米饼子,背起筐,一溜烟地跑走了。我们乡下,不光猫懂得事理,狗也一样,狗不但看家护院,还帮着主人照顾孩子,主人下地干活去了,狗就盯着当院的孩子,孩子一往井沿上爬,那狗便把他叼回来,再爬,还叼……
失眠无疑给我带来了好多的副作用,其中最鲜明的就是心脏出了点小麻烦——只要是醒着,我的心律就每分钟跳150下,要是稍微运动运动,哪怕是打个喷嚏撒泡尿,也要每分钟心跳达160下之多,就要吸氧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算不算是有病,主任?西西问。
看来,他真的是有病了,主任琢磨了一下,说道。跟着又用朗诵《十万个为什么》的口吻自言自语了一句——可是他得的这是什么病呢?
西西他们说什么,我并不在意,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现在的我已经丧失了为人的资格,我只是一介病夫,一个可怜的躺着凝望着天花板上裂缝的病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目光越来越被我病房的那扇占了整整一面墙的窗户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