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双姬离开后,风月楼又新来一位歌姬,名唤南风。南风来时,万物复苏,她是风花雪月中别致的一片绿叶,但凡慕春者,总忍不住侧目回首流连,故有人说,见南风一眼,日月尽黯然。
南风有个别致的院子,乃风月楼主安排的,就在清河河畔。她喜欢靠着清河枯柳,感受这满目春意。
这日水面有扁舟,由远及近。
那人掀开帘子,白衣胜雪,眉目微微上挑,便将满天星光收入眼中,世间再无美景能与之媲美。
她看着眼前人擦肩而过,消失于光影里。
“姑娘---要坐船吗?”
撑船的船夫问。
她摇了摇头,转身冷冷一笑:
“八部将军林扶阳,可真巧——”
八部将军林扶阳,文武双全,少年英才,早前随圣御大元帅牧九山一同南下御敌,单枪匹马冲锋陷阵,直取敌军首领人头,甚是骁勇。如此英雄,再配上一副好皮囊,自然会有不少女子芳心暗许。
只是,如此英雄,也难入她眼。
南风有情,春色烂漫。南风无情,春色也烂漫。
——
日落西山,牧九川路过自家清湖桥,见梅长雪靠着冰冷的桥头,盯着手里的竹筒一动不动,便以为她又在思量什么阴谋诡计,不禁放慢脚步凑近。他想跳出去,吓她一下,看她是否心虚。
就在这时,她忽然开口威胁道:
“老实点!”
这一吓,直接导致身后的人脚一滑,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倒。
就在这一瞬,一个念头炸响:
【倒不如乘此机会,试试她——】
——
“啊---”
扑通---
落水的牧九川在水中扑腾,大声求救:
“救---救我---我不会---咕咕---”
梅长雪起身,顺手将竹筒藏入袖中,往水里瞄了一眼,就跟没看到似地,径直离开了。
水里浮浮沉沉的牧九川彻底心寒了,在心中咒骂道:
【见死不救,不会这么恶毒吧---】
——
此后连续几日,南风路径清河,总能看到林公子乘扁舟上岸。起初两人只是视线匆匆交汇,并未搭话。
只是那天风大,林扶阳将身上的披风借给她,道:
“姑娘衣着单薄,风大天凉---”
“多谢---”
她接过披风,温温一笑,如三月的春风,暖化了腊月的冰雪。
——
“林某日日见姑娘在清河边上驻足,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人---”
哼,哪有什么人可等。
“那你呢?你日日乘扁舟而来,又是为何?”
他笑而不语,话题暂时告一段落。
——
几天后,初夏的风肆虐。
南风出了风月楼,裹紧长衫,往街上走。街上行人来去匆匆,却偏偏与林扶阳不期而遇。
“又见面了,姑娘---”
“是啊,还真是巧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主动提出请他喝茶,她毫不矜持地应了。
——
暖茶烟气袅袅,他的笑意温柔似水。
“来来回回,也见过不下十次了---鄙人林扶阳---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哦?
想不到年少成名、博学多才的八部将军,也有孤陋寡闻的时候。
“我叫南风---”
“南风---好名字---”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澈得就像溪水流过一样自然动听。
——
茶凉了,又换了一壶。
两壶茶过后,外边忽然飞起了小雨。
“南风姑娘且在此稍候---”
茶楼边有人摆摊卖伞,他买了一柄大红伞,交到她手里,道:
“南风姑娘?林某送姑娘回家吧---”
“那就---有劳了---”
——
大红伞之下,白衣映了淡淡的红。
偶然间侧头,南风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回想起脑海里残存的那个虚弱的声音:
【南风,我不想死----】
“南风姑娘,你---”
为何要盯着他看?
——
林扶阳送她到家门口,神情微微诧异,但并未多问。总觉得门口的老妪看起来很面熟。两人安静地告别,她目送他走远。
老嬷嬷上来来,眯眼审视她,问道:
“他是谁?”
南风瞬间冷下脸,反问道:
“这和你有关系吗?”
“我是你娘。你非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吗?”
“哼。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难道你忘了,我娘早死了---”
说完,南风看也没看她,转身回府。
——
晚饭时,牧九川还在介意梅长雪见死不救的事。
梅长雪烦得不行,说:
“这都几天了,你能不能放过我啊。我又不会水,怎么下去救你?况且当时巡逻的侍卫那么多,要救人也轮不到我啊----”
“能不能救到人是另外一回事!就算不能救,帮忙呼救也行啊。”
一旁的青燕子说道:
“我说牧九川,你要是真心过不去这坎,大不了再落一次水,让阿梅站岸上帮你真诚地呼救一次不就完了?”
芝麻绿豆点事,你天天嚼,不觉烦啊?
“你当我傻啊---”
“你当我们傻啊!”青燕子放下筷子,毫不客气地揭露道,“你多多少少也会点三脚猫功夫,哪那么容易摔下桥---”
此话一出,心虚的牧九川顿时蔫成霜打的茄子,但也就刹那,他就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本将军武功盖世,哪那么容易就摔下去。梅长雪,你说,是不是你使诈害我---”
一瞬间,就连他爹牧九山都嫌弃地别开头,好像试图告诉所有人:
【这孽障不是我生的!】
——
第二天一早,他就托牧九山请假不去早朝,跑去跟踪梅长雪。他看到梅长雪进入风雪楼,便偷偷来到后院,飞身欲越过围墙。结果头刚冒过围墙顶,就看到长剑唰唰唰地飞来。
他慌忙旋身避开,退到十步以外。
长剑在空中转了一圈,以百化一,重回青衣郎手中。手握剑域者,正是青盏。
青盏站在围墙上,迎风而立,道:
“受二小姐所托,唯大将军与狗不能入内---”
牧九川顿时恨得腮帮子鼓起,道:
“难怪你站在围墙上,果真是条听话的狗---”
找死!
青盏冷眸一凝,万剑齐发,牧九川转身就跑。
——
牧九川还是不甘心,在风月楼附近徘徊,试图寻找机会进入风雪楼。约莫到下午,他在风雪楼对面的茶楼喝茶解渴。他坐在窗户边往下看,发现一个身穿白衣的家伙鬼鬼祟祟地在风雪楼附近溜达,形迹可疑。
“那不是八部将军林扶阳吗?”
没多久,梅长雪从风月楼里出来。
牧九川集中精神观察,发现梅长雪和梅长雪说了几句话,说完之后,两人一个结伴往西走。
什么情况?
不会是看对眼了吧?
——
日落西山,夏夜繁星初现。他扶着墙壁,一步步往前,紫衣擦了不少苔衣。前方院落,金色的牌匾上刻着一个大大的‘林’字。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此次出门,只因为中午路过花园时,她随口说了句:
【冰糖葫芦,还是沈跛子做的最好吃---】
城西小巷里有家铺子,那里卖的冰糖葫芦酸酸甜甜不粘牙,她格外喜欢。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去哪儿了?”
他记得自己付了钱,一直拿在手上。他咬紧牙关,转身又往东去。但没走几步,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提着篮子往回走。路过小巷,发现躺在地上的紫衣郎,连忙退了几步,见四下没人,才敢凑近。倒是眉清目秀,衣着不俗,应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还有气息,此时送到大医堂,应还有救。
“这不是林府的商公子么?”
大夫拿起男子的手习惯性地把脉,顿时吓得老脸发白。
老嬷嬷察觉到了异样,问:
“怎么了,大夫---”
“这---老夫生平,从未碰到这种怪事---”
——
夜已深,南风姑娘回到家门口,见老嬷嬷候在门口,当即嫌恶地蹙紧了眉头。
“南风,有位公子病了,你给瞧瞧吧---”
老嬷嬷低着头,十指忐忑地交缠着,生怕被她拒绝。
“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说完,她冷冷绕开老嬷嬷。
“他没有脉搏---”老嬷嬷猛地提高音调,说,“---不像是个正常的活人---倒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尸---”
南风停下脚步,漂亮的眼睛顿时亮了。
如果不是人,那倒还有点干系。
——
紫衣郎君躺在老嬷嬷简陋的床上,双目微闭,呼吸平稳,这点与常人无异。南风仔细探过,确实没有脉搏,也没有心跳。南风将紫衣郎君的衣衫解开,从头到尾翻了两遍,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便拿出刀准备剖解。
老嬷嬷慌忙来阻止,道:
“他还活着---”
“活人怎会是这副模样!让开---”
南风一把推开老嬷嬷,一刀扎进紫衣郎的皮肉。
——
疼痛使得紫衣郎忽然睁眼,狰狞道:
“南风---我---我是---”
还不错啊,还知道痛。更了不起的是,这素未谋面的怪物,张口叫出了南风的全名,好像他们很熟似地。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刀刃继续往下,老嬷嬷又扑过来,抱住南风的胳膊,喊道:
“南风,他还活着---他是林家的商公子,林家的准姑爷,官家人。要是他家里人追究起来,你该如何应付---”
“哼。别烦我。”
再一挥手,老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
“南风---我---我是姐姐---”
闻言,即将爬起来的老嬷嬷咚地瘫坐地上,用手捂住口,两只浊眼瞪得老大,血丝遍布。这不可能,她的女儿死了,被那场战火烧死了。这个不死不活的怪物,怎么可能是她那已故的女儿呢?
“娘亲---”
娘亲!
——
南风冷声一哼,刀刃用力往下一拉,直接划破紫衣郎的胃。噼里啪啦,滚出一团密密麻麻的荧光虫。在那一瞬间,紫衣郎脸上求生的欲望彻底消亡,彷如火苗遭遇飓风,熄灭了。
“原来是这畜生在作怪---”
老嬷嬷终于控制不住,掩面大哭:
“若儿,我的若儿啊---”
——
“怎么,你心疼了?”南风弯腰,以带血的匕首托起老嬷嬷的下巴,“果真是母女连心啊,她都成这副模样了,你还认得她。”
老嬷嬷泪眼婆娑,道:
“对不住你的人是我---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救救你姐姐---”
南风听了,咧嘴狂笑不止。
“好啊---我就成全你---”
她旋身从盘子里抓了一把荧光蛊虫,硬塞进老嬷嬷口中。既然她愿意以命换命,她何不成全了她?
只是老嬷嬷愿意,不见得她的若儿就愿意。
---
南风去厨房里找了菜油,泼在紫衣郎身上。
一把火点燃,冤魂在大火中瑟瑟发抖:
【南风,你怎么忍心啊,我是你的姐姐南若啊---】
她有什么不忍心的?
南风再度抓起剩下的荧光蛊虫,吸收大火中的残魂,全部引入老妪的口中,并强迫其咽了下去。
——
几天前的夜里,城西林家大院,在林家公子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中,可怜的紫衣郎躺在床上,意识不清,瑟瑟发抖。
【不要---不要过来---】
紫衣郎苦苦哀求着。
林家公子捧着药碗,说:
【该喝药了---】
【我不喝---】
——
碗里的药,终究还是凉了。
床上的人忽然间像变了个人似地,不再是畏惧的神态,而是一种吃醋生气的语气,质问林家公子:
【你说,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不,我只想救你---】林家公子说,【如果南风生下我的孩子,我就可以保全阿雪---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忍心---】
——
忽然间,紫衣郎又变了模样。
【你不要靠近我---离我远点---我要见阿雪---我要见她---让我见阿雪---让我见她---】
【太晚了,她一个姑娘家,不方便见你---】
林家公子吹灭蜡烛,任冷笑在黑暗中绽放。
——
老嬷嬷涉嫌谋杀商家公子,被官府逮捕。南风亲自携礼去林家探望林家小姐,林扶阳不在,前来应门的是府上的下人。林家小姐林扶雪身穿素服,跪在大堂里,泪流满面,一双眼睛肿成核桃状,小脸惨白如纸。
“小姐,风月楼的南风姑娘,说是与公子有交情,前来悼念---她一个风月女子来这里,实在不像话,奴婢自作主张回绝了她,可她---”
南风非要见林扶雪,还说除非林扶雪亲自下令,否则她就站到天黑。
“你这丫头,风月女子又如何,既是熹郎的故友,更要善待才是。走,去门口,莫要失了礼数---”
林扶雪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往外走。
——
南风站在门口,一身素衣依旧难掩倾国倾城之色。就连身为女人的林扶雪,也不禁为她芳心一颤。
南风持香三鞠躬,将香插香炉中,对林扶雪说:
“二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
林扶雪将下人遣走,灵堂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和一具枯朽的残骨。
——
“听说,二小姐与商公子乃是青梅竹马,这可属实?”
“是---”提起熹郎,林扶雪又开始抹泪不止,道,“熹郎从小父母双亡,是我爹收养了他。因他待我极好,我爹临终前便把我许配给了他---本来去年秋后就该完婚的,只是我久病不起,兄长便把婚期推迟了些---没想到---竟发生了这种事---”
泪水滴答滴答往下掉,看得出来,她对商熹一往情深呐。
“商公子,可曾去过陵南一带?”
“去---去过---”林扶雪道,“兄长随大元帅南征,我放心不下兄长,他便提出要随军同行,和兄长好有个照应---”
“那商公子回来后,与平时可有异样?比如处事习惯---”
——
“南风姑娘---为何要这么问?”
林扶雪没有回答,她总觉得南风姑娘此行,不只是悼念故人这么简单,倒像是来查案的。
“因为前两日我在街上碰到了商公子---”她盯着林扶雪的眼睛,说,“我见他神情恍惚,便替他把脉---发现---”
“你---你发现了什么?”
林扶雪拽紧瘦弱的拳头,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莫名的恐惧中。
“我发现---他没有脉搏---”
——
砰---
林扶雪一个踉跄,撞到了桌子,桌子上的香炉因为震动掉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但事实上,知书达理的她根本无法验证真假,因为她和熹郎根本就没有肌肤之亲。
“我也觉得不可能。”她说,“我以为是我的失误---所以我请了大医堂的秦老大夫,替我复查,也是同样的结果---商公子要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但他遇害了---我想一定跟这事有关,所以才来找二小姐---”
林扶雪骇然摇头,含泪说:
“这不可能----”
活人怎么可能没有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