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很危险,我要你先躲起来。”张自悦手中扶着船桨,对怀中的周明羽说道。周明羽没有答他,她似是睡着了,鼻翼轻轻扇动着。张自悦没有再说,手轻轻扶住了她,周明羽动了动,道:“不,我要和你一起。”
“可……此行你跟我在一起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张自悦皱起了眉,轻轻松开了她。
“你若出了事……我这个做师兄的,如何向你父亲和兄长交代。”
周明羽听了,两片柳叶眉紧紧皱了起来,但身子却靠的更紧了,她缓缓道:“你还当我是师妹,难道这辈子我们都要兄妹相称?”张自悦长叹了口气,望着天空中逐渐朦胧的月色,心中不禁一酸,道:“时候未到,到得世间容我安身之时,我自然……如今,只会连累了你。”
周明羽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不多时便穿来和缓的喘息声,这才真正睡着了。
冬风拂面,如千根银针般扎着少年的面庞。少年十岁上下,身穿一件单薄的粗布衣,漆黑的双目迷茫的望着冬原,似是无情的。他的鞋子里已浸入了不知多少雪水,眉毛已然雪白,可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身子依然挺得笔直,好像这一片冰天雪地去他毫无关系,二者好似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不过是被一同映了出来。他手中的漆鞘素柄刀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他轻甩了甩手,冰“卡啦”落了。他虽无论如何也不愿有多余的动作耗费热量,但他无论如何不能让那柄刀冻住。他缓缓的走着,不时抬头看看那银色的圆月,在他人眼中美丽的月色,却令姜漆雨打了个寒噤。他多么希望这月头赶快落下去,他期待那无边的黑暗,只因到那时,黎明便不远了。
他缓缓走着,脚已不知合适给磨破了,鲜血混着雪水渗出鞋底,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姜漆雨动了动双唇,唇上干的已经翘起的皮碰到了一起,一股血腥味儿传到口中。他已两天没正经喝过水了。过不得片刻,姜漆雨双足突然一跘,身子摔了下去。地面上虽然是雪,但因前夜下过一场雨,雪下全是坚冰,姜漆雨这一摔,只觉浑身如被尖锥刺入,右手手掌的皮被磨了去,露出血淋淋的肉。他想要站起,可双膝一酥浑然使不上劲儿,竟站不起来了。他缓缓说道:“唉,姜漆雨,你好像把膝盖给摔坏了啊!”他叹了口气,叹出些白白的雾气。他的肌肤几乎就像那雾气一样白。
姜漆雨双眸仍旧是冷淡的,他呆呆地望着不远处几根屹立在冰雪中的枯草,那枯草已近黑色,好似风一吹就会碎去了。姜漆雨上齿紧咬着嘴唇,可他又不敢用力生怕又流出几滴血来,他的身体已仅有一丝残存的余热,在他心里自己已只有几滴血的气力,他不愿就这样离开人间。姜漆雨闭上双眼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嘴唇,他感到自己就像有两片下嘴唇似的,两枚犬牙轻轻刺入,他用手指在地上摩挲着,慢慢插入冰中,插入泥土中,之后又缓缓将力气集中在手脚上,向前爬上一尺。以此往复,他做了十余次,才爬到那枯草旁。
细小的草上,还有一个没来得及落下的小包,草籽还没来得及落下,便随母亲一起去了。姜漆雨没用动手,而是直接将头伸了过去,将草含在嘴里。冰化了,他用冰水就着枯草嚼了嚼,好似这样枯草就有了汁水一般。
他吃过枯草,转过身一个“大”字躺在了雪地上。他只觉自己眼睑越发的沉重,这便要睡去。可他知道,睡去就代表了死亡。于是他拼命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但他浑身都僵了,却也不怎么能感到疼痛了。正当他眼睑半闭时,突然一抹银光为他眼间一晃,他忙睁大眼睛,只见不远处竟有一小弯清水。姜漆雨连忙翻过身爬了过去,只要喝上一些水,也许他就能熬过今晚,也许他就有力气爬回家,结束母亲给他的这场修行。
他爬近那小小的清水,只见里面还有一条银色的小鱼。他连忙随意捧了两口水喝下,伸手去捉那条小鱼。他小心翼翼的接近它,手突然戳入水中,可那鱼却从五指间窜了过去。水中泛起许些涟漪,这时他才看清,原来水中鱼并不只有那一条,甚至还有四五条。姜漆雨一乐,连眼泪也落了下来。他连忙伸手去捞,可捞了许久,水中都已掀起泥尘,可那一条条小鱼,还是从他五指间逃过,甚至都没让他碰触过丝毫。现在水已成泥黄,他呆呆地望着,盼那水中尘埃落定,他好看清鱼儿的位置。终于,水又变清了,水中又只剩一条小鱼。姜漆雨身子不觉一震,他缓缓抬起头望了望那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两行热泪滚滚而出。混着鼻水从脸颊滑落。那水中的根本就不是鱼,不过是残月的倒影罢了。
突然,姜漆雨听到了一声冰雪破裂的声音。他忙回头一看,只见一匹老狼正打量着自己,缓步便自己走了过来。那匹老狼左脚上布满了血痕,右耳已经残损。姜漆雨想要离开,可那狼走着,自然比他爬快得多。不多时便已追上他,用右爪将他翻了过来,狼咳嗽了几声嘴中又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它呲着牙,口水从牙缝中渗了出来,滴在了姜漆雨面庞上。姜漆雨没有动弹,静静的看着那匹狼。难道他已经放弃了,认为这就是自己生命的终结。
老狼低下头,将嘴放在了他的肩头。这是它期待已久的猎物,正当他要将牙齿刺入这期待已久的肌肤中时,正当它微微松开爪子时,姜漆雨突然用膝盖使劲儿顶了一下老狼的腹部,老狼长叫一声,姜漆雨连忙将它扑倒,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着它,双手绞住了它的脖子。他明白,现在的自己是万万杀不死他的,于是姜漆雨慢慢伸出脖颈,一口要在老狼喉头。老狼不断挣扎着,他连忙用膝盖压住了它的腹部。不多时,一股暖流流入姜漆雨喉头。姜漆雨拼命允吸着这甘霖,直到老狼不再动弹,他才松开嘴,趴下老狼温热的身上。他想要睡了,他已实在太累,无法动弹。
忽然一股肉汤的香味儿飘入了他的鼻子里,他挣扎着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身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了。床头一碗肉汤放在那里,床的不远处跪了个女人,女人面前放了个灵位。那灵位是他父亲的,跪在灵位前的是他的母亲,那时母亲还没有那么枯瘦,还有曾经美人的影子。他本想要先喝那碗热汤,可他的嘴巴却不禁叫了母亲。母亲转过脸,那是一张枯瘦的脸,母亲难道那时便已枯瘦成这样了吗?
突然,此间天地突然变红了,姜漆雨连忙大步跨出门外,屋外天地也都红了。
“母亲?母亲,你看,天地怎么都红了?”
母亲没有理他,依然跪在灵前,双手合十着诉说着什么。
忽然,身边的的一切都开始慢慢溶解,就像是往墙上的墨画泼了一盆水一般,无论天地都慢慢褪去。母亲的声音愈来愈高了,只闻母亲高声道:“你父亲是被奸人所害!你切不可忘了!”
“孩儿没忘!孩儿没忘!”
“哼,你以为我不知?!你认识了张自悦,心中的仇便淡了,你将他当友,可世人又有谁会把你真心当做朋友。他们不过是相互利用!”
“是,是是!”
渐渐的他的母亲也开始溶解。
姜漆雨看着渐要消逝的母亲大喝一声,从床上惊坐而起。
梦,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他摸了摸哭湿的被褥,轻叹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双眸。
屋顶上慢慢立起一个女人,女子身着夜行服,三千青丝用一根黑绸系着。她跃过一家屋檐,回首望了望姜漆雨的屋子,不禁发出一声娇笑,施展轻功飞檐而去。但她没有注意到,黑暗中竟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张自悦。
张自悦一路小心的跟着她,直至“洪州第一楼”,女子突然停住脚步,然后又一跃而起,窜入二楼一间房中。张自悦知道,二楼只有两间房,一间是莫回的,另一间却是吕馫玉的。只见那女子一进房,房中就点燃了烛火。窗户上映出了两女一男的身影。这三人身形在张自悦眼中都甚熟悉,一人是立义堂护法郎黎,另一人是江湖第一歌女吕馫玉,至于第三人嘛,他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张自悦蹑手蹑足翻到窗下,只闻那屋中男子道:“如何?那姜漆雨到底是不是?”
又闻一女子答道:“看来是的了。”
“你没有弄错吧,我看张自悦那小子倒像些。”
“不会有错的,他总不可能有两个儿子吧。”
屋中突然静了,在不闻人声。过得片刻,突闻郎黎道:“呵,既然来了,就不要藏着了,进来一起喝杯酒如何?”
张自悦无奈一笑,打开窗户,进入房中。只见房中只有郎黎和吕馫玉两人,更无他人,可那桌上却放了三个酒杯。张自悦拿起那酒杯,笑道:“郎大哥,你准备的倒是周到,给我也倒了一杯。可你知道,我不吃酒的呀。”
郎黎笑道:“我早就算到小弟今夜必然到这里谈事儿,特地倒了杯酒,吃了酒才好谈嘛。”
张自悦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道:“谈事儿?谈什么事。难道适才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郎黎道:“贤弟糊涂啦,这里一直只有我二人,哪有第三人。”
“是啊,公子糊涂啦,哪来的第三人呐。”吕馫玉一说话,竟就是刚才说话那女子的声音,与平时声音略微低沉沙哑了些。
“姑娘声音这是……”
吕馫玉道:“昨日偶感风寒,今日嗓子沙哑,不能为公子唱曲儿了,公子还请见谅。”
张自悦摆摆手,道:“无碍,无碍,姑娘养病要紧。”说完又回首对郎黎道:“兄长说要谈事,却不知是何事啊。”
郎黎拊掌一笑,道:“闺房点花烛,男女三杯酒,自然是男女之事啦。我知老弟喜欢吕馫玉姑娘,可我二人早已定了终身,明里她虽然是……是一娼妓,但实际早已从良,只是……只是……”
“只是大哥还没酬够钱财赎姐姐对吗?”
“不错。”郎黎面上一红,过得好久才吐出这两个字来。
“大哥误会了,这几日我与吕姑娘虽然同房,但从未有过任何逾矩之行。”张自悦拱了拱手,笑道。
郎黎面上更红了,回首向吕馫玉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吕馫玉抿唇一笑,低下头,道:“公子的确只听我弹了几支曲子。”
郎黎面色忽然有恢复了常色,淡淡道:“张自悦,你的确没对她做什么,可你偷走了她的心!这比做了什么要可恨十倍。”
张自悦笑了笑,道:“不错,我偷心可憎。那你们呢?你们是否准备去偷人的性命?”
姜漆雨做了那个噩梦后难以入眠,无奈只好提了刀,出来散步。他回头一看,只见婆婆的灯已熄灭,想来是睡了。他走出小巷,只见月光如纱,披在砖瓦上,今夜的月色是淡黄色的,已不似那一晚那么凄冷。
也许不是月色变了,只是我的心境不同。姜漆雨这样想着,手机的刀不觉松了。
母亲此时会在干嘛?我出走复仇,她老人家也不知是否记得怎么做饭,她老人家,也不知能不能照顾自己。心念至此,他又握紧单刀。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了结仇恨,回家照顾母亲。
不远处传来几声风铃声,甚是悦耳。谁人也想不到,竟会在这繁荣的洪州城应了那句“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他闻声望去,只见身侧有一古塔。只见这塔明七暗八层朱栏青瓦,墨角净墙,鉴金葫芦型顶,每层飞檐各挂一铜质风铃。此塔唤作绳金塔,乃洪州的风水宝塔,据闻其中还藏有数柄宝剑。姜漆雨缓步走近,只见此塔淡雅,古朴,又不失威严,不禁有一种出世之感。
待得他刚闭上双眸,忽闻几声金铁相击之声。姜漆雨忙睁开双眼,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两人正在打斗。左边那人是一大汉手持短刀,右边的是一身材矮小之人手持长剑。姜漆雨悄悄走近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二人竟是义平和那位婆婆。二人斗了十余招,婆婆明显已落下风。义平左出一拳,婆婆长剑一转直削他左拳。谁知这竟是一虚招,义平左手一撤,右手短刀使一招力劈华山自顶上劈砍而来。婆婆连忙撤剑挡住,义平紧跟着一脚踹在她的小腹,其力之巨,婆婆居然被踹飞出去。义平正要追赶劈杀。可眼前已突现一人接住婆婆,将她放在怀中,姜漆雨。
“是你!”
他话刚说完,忽闻一声霹雳。乌云四面滚滚而来,暴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