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羽隐匿在屋顶阴影里,一身灰衣与黑夜无间融合。
他一路跟随蕊流北上,到草原,再到萨摩延的宅邸,旁观蕊流身处每个角落,周遭环境的变迁与蕊流自身的细节。
也一并注意到奕珏的迷乱,以及他对蕊流的不舍。
奕珏的反应,是衍羽无法感同身受的,但他却给予理解。
过去,眼见着奕珩对蕊流的放不下,那刻,他便对蕊流这女子,产生了深度兴趣。
衍羽对于生活的理解,就是“有趣”,他只喜欢好玩的人与事,就像当初追随奕珩,如今,环伺蕊流身侧。
只是,他终究是孩子心性,心中对于男女之事,就像一面平静无波的湖水,毫无知觉。
如同此刻,视线之内奕珏的辗转反侧,衍羽不觉在心内为之哀叹。
心想,人道:“情之所钟,万般皆苦”,或许便是此种情形。
早在蕊流启程萧国之前,衍羽曾试图潜入他府内,却终是未果。
奕珏王府,由外部观察,极是普通,既不奢靡,也无太多人情往复,但他深信,这座宅院之内,必定涌动着不小秘密。
真正使衍羽萌生此想的,是他在屋顶四周,竟自这普通中,嗅出了同僚的气味。
他一直对自己的第六感,抱有极度自信,他确认,他的感觉不会出错。
“所以,奕珏,究竟你欲隐藏什么?”这便就此成为衍羽新的命题。
衍羽无法侦测人数,但他肯定,他们必定存在。
但也因此,衍羽只往一次,之后,再无念头。
衍羽亦是首次漫游草原。
草原上的圆月,因四下的空寂,突显几分孤独苍凉,而当下正值深秋时节,照得人心中发寒。
“或许此刻,奕珩也在展望月的另端,黯自兴叹。”衍羽凝视着月亮,心中浮现奕珩身影。
奕珩叫他保护蕊流,可是自己走了,他怎么办?这句话,衍羽在辞别前,终未能说出口。
“痴心人”这个称谓,用作他们,确是恰得其所,衍羽心道。
用过早饭,蕊流与奕珏向萨摩延借过骏马,驰进草原深处。
两匹马并靠着缓步慢行。
“奕珏,我们何时回国?”蕊流转头问向奕珏。
清晨里的光线,恬淡透彻,折射在奕珏的侧脸上,闪耀着温暖柔和。
这股暖意,却被奕珏看向蕊流的柔情,彰显得成了点缀。
“随你。”奕珏答道。
“我还想见见萨摩崇。”蕊流用询问的眼色注视奕珏。
“好,现在去吧。”奕珏宠溺说着。
“嗯。”言罢,蕊流和奕珏朝向萨摩崇的封地。
却不知晓,萨摩崇平常几乎不在封地逗留,更鲜少告知自身去处。
二人抵达,未觅其踪。
蕊流和奕珏,便自顾自地野游而去。
萨摩崇的封地最靠北,在地图最上。
不似其他地域平坦宽阔,这里草量稀疏,时不时更有怪石嶙立其间。
此处地势居高,更据绝垣断崖,立于凌顶,俯视向下,远方景致一览眼底。
蕊流站在山顶,驻足眺望。
一阵风吹过,发觉清丽长空,似有风筝盘旋其上,下方亦像人影闪现。
两人寻迹赶往,近前才发现,正是萨摩崇本人。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奕珏上前,拱手笑问。
“两位不请自来,崇失敬了。”萨摩崇缓颜回道,手里仍旧忙活不停。
“这是什么?”蕊流好奇地问。
“这是风信。”崇答。
“从未见过。”蕊流仰头凝视,喃喃说着。
“这是自然,必不得见。”崇说完,收了收线,接道:“这是我于昨日才做成的。”
“原来如此。”蕊流看了看他,接着说道:“风信,顾名思义,这必是勘测气象之用。”
“姑娘睿智,是的。”崇应了声。
眼前这名男子,如今得见,依旧不苟言笑。但脸颊之间稚气潜显,足以看出他亦有童真一面。
“先不弄了。”萨摩崇渐收了线。
原来,逸于其上的,是枚用皮革做外衣,形似灯笼的圆柱形物件。
再次同回萨摩崇的封地,已近下午。
萨摩崇于帷帐之内,设宴款待蕊流奕珏。
萨摩崇分别敬酒,前次见过,今次便已熟三分,加之是在帐内,空间拉进彼此距离,自是较为松弛。
“崇王爷。”奕珏举杯,接着说道:“先谢王爷前日提点,奕珏敬上。”
奕珏所指,便是上次,萨摩崇于微间,提醒奕珏印痕之事。
“无妨。”萨摩崇轻描淡写回道。
如今提及此事,蕊流倒无羞怯,只是心存悔意。
“韩小姐。”萨摩崇向蕊流敬酒。
蕊流亦举起酒杯,与崇对饮。
萨摩崇自小性情孤僻,喜好独处。幼年时,兄弟们骑马射猎,唯有他,独自寻得无人之地,仰望天空,默然不语。
稍年长,便时常游走自然之间,每每会有新奇之物出自他手,旁人问及,他亦不作答,依旧顾我。
兄弟们豪放活跃,只他,仿佛整日皆是心事重重,话也极少,时候久了,周围的人都习惯了他这般模样,便也见怪不怪。
因此,此番宴请,崇和蕊流奕珏二人,几乎没有话语上的寒暄以及客套。
自崇心中,只盛装着一件事物,便是自然。
自然现象及其成因。
就像所有人都晓得冬天会下雪,春天会刮风,却极少有人会去思考,究竟为什么如此。
而这些却是崇开始有记忆之时,就对自己提出的质问。
由此,他便一脚迈进了自然之门。
这世间,但凡发生过的一切事情,必定都会留下痕迹,只需倒逆痕迹追寻,行至尽头,便是起因的原点。
崇在经久年月里,早已习惯这种逆向思维,所以,往往当别人注意到结果时,他已看清了源头。
在他眼中,这世上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这样一名洞见先机之人,蕊流必是要去了解一下的。
而接下来,崇却问了蕊流三个问题。
“小姐游遍五国,见闻广博,五国却丝毫未遗小姐行迹,小姐所过之辙,是否有意抚平?”
“小姐与大羲国主颇具交情,何以拂袖而去?”
“韩小姐,你和奕珏王爷,你们到底是何关系?”
崇问完,又缓缓垂下眼睑。
奕珏愣住。
这三个问题,分明是他最想知道的。
萨摩崇却替他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