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千瘴”,日子还和往常一样。
我依旧每日打扫着数也数不清的格子,累得腰酸背痛,龇牙咧嘴。
陆璃仍是每日静静地在中庭煮茶,品茶,休闲的仿佛哪家纨绔。
我趁着休息的空档,悄悄的看了一眼他。
今日却不同,陆璃虽说还是穿着一袭青衫,手上却拿着一卷白纸,我看着他慢慢铺开白纸,又取了镇纸,压在白纸四角,再这么一挥手,一个错金博山炉就出现在那桌上。
许是我看他的时间太长,陆璃的身影顿了一瞬,他直起身来。
我赶忙转头,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努力的擦拭着格子,为求逼真,甚至还抬手拭了拭并不存在的汗珠。
“小唐。”陆璃开了尊口。
我愤怒的一摔抹布,桶里的水溅的老高,零星有几点甩在我的脸上。
“再说一次,不准叫我小唐。”我磨牙道。脸上的水珠因为我狰狞的表情滑落,我抬手胡乱的擦了擦了。
陆璃的目光仔细的在我脸上徘徊了一会,又开口道:“小唐。”
我深呼吸,默念心经。怕自己克制不了,冲过去与陆璃拼命,然后被陆璃直接超度。
“去把装着檀香的格子拿过来。”陆璃低下头,调整了桌上的镇纸。
如若眼神能化为利刃,现在的陆璃大概已经被扎成刺猬了。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来都是我阴别人,别人还不敢吭声的,天道好轮回,全报应在我头上了。
翻了翻浮在空中的《罪业书》,找着了檀香,又吭哧吭哧的爬上去,把那格子拿下来。
我拉着一张脸,走到桌前,把格子往那儿重重一放。
陆璃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看着我,就像是在看孩童间的闹剧。
这种态度成功的刺激到了我,我打定主意,按着那格子,就是不往他那儿递。
陆璃却不再理我,只低头润湿了小碗中的颜料,细细的研磨起来。
他做此事也极有耐心,拿着玉条轻轻在碗中画圈,待颜色晕开,又仔细用清水冲洗那玉条,接着研磨下一个颜色。
我就这么被晾在一旁,犹如此桌上一个可有可无的配件一般。
怎么又和计划好的不一样呢?我内心咆哮。
待陆璃把几个小碗中的颜料晕开后,我不动声色的轻轻换了杵的发麻的右手,改用左手继续按着那格子,右手则背到身后,悄悄的舒展了两下。
我眯眼,这样就舒服多了。
正在这时,陆璃放下玉条,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
我正要摆出一个挑衅的神色,他又轻巧的避开我的眼神,拿起了笔架上的笔,沾了沾颜料。
“小唐。”陆璃画下一笔,稳当的不行。
我默默的看着陆璃勾画出的一笔,在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假装咳嗽动两下桌子。
“会焚香吗?”陆离说着,又落下一笔。
呵,会,怎么不会。
你等着。
我打开香炉,娴熟的把香灰捣松,从格中取出一节香段,将其点燃,放入香灰中,这燃香的顺序丝毫不差,动作也无一丝多余,甚是行云流水,潇洒异常。
陆璃见我当真会焚香,也不言语,低着头继续作画。
待放好香盘,袅袅烟气袭来,檀香古朴的香味就散了出来。
我放下镊子,看了一眼仍沉浸画中的陆璃,默默地退到廊下的秋千架那儿。
果不其然,这香不过燃了一会儿,烟气忽的一变,由原来细细青烟变成了抖动不已的烟圈,此时,陆璃已在画上落下一笔。
这儿视野最是开阔,既不会有廊柱阻挡视线,又不会闻到香糊了的味道。
我轻轻勾起嘴角。
这几日过得甚是憋屈,终于在今日小胜一手,已足以庆贺,要不是陆璃还在这,我早就放声大笑了。
幼时母亲曾请过宫里的嬷嬷,专门来教熏香,煮茶,女工,琴艺。奈何我天生就不是做一个安分女子的料,不知气走多少嬷嬷,架不住我老子的棍棒,才勉强学了些许,不过嘛,没一样能拿的出手的。
光说这熏香,每次我都按嬷嬷所教的步骤来做,都是先前燃的好好的,不过一会,必然会糊,以至后来,绿绣都习惯我放上香盘就往上风口站。
再说煮茶,这到也不是太糟,不过勉强能入口而已。
我对这些喝的要求不高,也不甚上心,只是我老子非要让我习得这闺阁女子必会的一二样,每每煮茶奉予他,他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还要违心的夸上几句。每次凡是遇上添堵的事情,我都会去给他请安,顺便奉茶,看着我老子绞尽脑汁的夸我,就觉得开心,心情也疏解许多,每每能睡个好觉。
女工嘛,我一向觉得小小绣花针是比先皇御赐给唐家那把神枪还要重的玩意儿,一到我手上,就不听使唤。用那神枪时都未伤过自己一根头发丝儿,偏就邪了门,小小绣花针,把我十个指头都捅了个遍,自此,我再也不碰这倒霉玩意儿。
弹琴我倒是自娱自乐,我每一次弹,全府上下必是哀嚎遍野,活像吞了毒,每个人都痛苦的捶打头部,很不得以头抢地。绿绣说,只要我再弹琴,她就绞了头发当姑子,叫我寻她不得,我才再三保证,不碰这些东西了。
果然,陆璃那一笔下去,再无之前写意流畅,手腕一弯,一副意境深远的山水画立马毁了个彻底。许是我方才放的香段过多,那烟气缠缠绕绕,经久不散,陆璃收了笔,看着那副已无法补改的画作,挥手撤了香炉。
陆璃抬眼看着我,笑了。
我瞬间一阵激灵,从脚底板直通天灵盖。
“小唐。”陆璃笑着喊我。
我紧紧拽住秋千架,死活不松手。
随后陆璃法印一结,院中突然一阵邪风,直冲我而来,烧糊的檀香味瞬间就包裹住我。
“咳咳。”我被呛出了眼泪,止不住的咳嗽。
那风只围着我转,压得我动弹不得,只得生受着。等着着风势弱下来,我整个人已经被烤糊的檀香由里到外熏了个透彻。
自此,我算是彻底和陆璃撕破脸皮。
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