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公主府,陆璃似乎不打算直接回冥府,沿着大街一路向北来到一处酒楼前。
这是做什么?
我满肚子疑问,跟着陆璃上了楼。
待坐定,早有跑堂小二嘴快的报上一段菜名,陆璃静静地听了,赏了一颗珍珠。
这小二见陆璃不搭话,便扬着笑脸来问我。
“这儿叫‘满江楼’?”我问道。
“是这个名儿。”小二才得了赏钱,有问必答。
“为何叫这个名儿?”我饮下一口茶“既不临江,也不临水的,该不是随意起的吧。”因着不知陆璃是何意,我只得随意与这小二掰扯。
“姑娘有所不知。”那小二指了指南边儿,“那儿有座公主府,是当今昭怀郡主的府邸。”
“那年天降异火,烧了皇后娘娘的凤禧宫。”小二讲的绘声绘色“谁知一场大火,就只有昭怀郡主所住的地方干干净净,一丝火苗也无,可不就是江神转世吗。”
我看着陆璃的眼色,点了几道菜,小二笑眯眯的下去了,还随手关上了包间的门。
“昭怀郡主究竟求你何事?”我忍不住问他。
陆璃未理会我,只凭空拿出那本《罪业书》递给我。
我大略翻了翻,很快就寻到了那一页。
原来这位昭怀郡主叫赵妙元,所求是治好苏玉卿的一双眼睛。
苏玉卿?想来是那个弹琴的公子吧。
不一会,小二端着菜上楼来。
蟹黄毕罗、鲵鱼炙、鹅鸭炙、驼蹄羹。想当年,我毕竟也是混过各个酒楼的,菜名也是张口即来,现下点的,都是自己平日爱吃的菜。
小二放下一坛酒,拔开酒塞,酒香就散了出来。
“这是我们店里老板娘亲自酿的,郡主只有半月便要出降,老板高兴,凡是来此的客人皆能共庆。”
我道了谢,倒了一杯,就着鱼肉吃了下去。
果然是好酒,浓香淳烈,一杯酒下肚,整个人都熏出薄汗。
陆璃也倒了一杯,并不吃菜,光顾着饮酒,不过是一只廉价瓷酒杯,置于他手倒像是富贵起来。骨节分明的手稳稳的拿着,姿态肆意,倒是好看。
我心中默念色即是空,又使了公筷夹了一筷子蟹黄给他,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这厮不会到时赖账,将这顿饭记到我名下。只得先下手,他亦吃了菜,我只道不知,他亦奈何不了。
我面上挂着公事化的假笑,替他斟满酒,又举杯。
陆璃看我一眼,似是诧异,而后也端起酒杯,饮了这一杯。
今日不止是吃酒吧。
我盯着陆璃,他从进了这酒楼,居然一事不做,只乖乖喝酒吃菜。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看着陆璃摸出一粒金珠付了钱,那老板笑的牙不见眼,口中只道:“客官常来。”
跟着他一路回到冥府,我尚还有些恍惚。
这厮今日居然未坑我?
我一路盯着陆璃青色的背影,一边低头沉思,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端倪,只要暗暗告诫自己最近需谨言慎行,莫要被陆璃揪住错处才是。
一路行至奈何桥,却不知为何一阵骚乱,桥上的鬼魂纷纷后退,推搡间有不少落入忘川的,场面甚是嘈杂。
突然一个女子的嚎哭声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犹如魔音灌耳,让人心生不适。
我蹙了眉,手指习惯性的搭在剑柄,看向那方。
有一红衣女子,已然妖化,长长的指甲从她苍白的手指上长出,生白的脸上血泪纵横,两眼冒着猩红的光芒,尖利的牙齿正咬住一个无辜的魂魄,不过一两息,她口中的魂魄生生被绞碎,化作一缕烟尘。
牛头马面拿了勾魂索,欲擒住她,眼看将要近身,那红衣女鬼长指甲一刺,竟生生打断了勾魂之锁。
须知那勾魂索,乃是取阳铁打制,又浸在忘川河水之中,如此反复,才得勾魂之用。阳铁是长于用远向阳之地,饱得太阳之力,忘川水至阴,鬼魂碰之则鬼力尽散,两相中和,方得阴阳,才能拘得住三魂六魄,锁得了鬼魅妖物。
而今这专锁鬼魂的勾魂索只一击便断,可窥见那红衣女鬼的鬼力之强,怨念之重。
牛头马面亦是冷汗直流,虽说也有怨鬼,可哪个经得住这锁魂钩一击的,不想今日却碰上硬茬。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中的情绪,皆是慌乱不安,也只得小心应对。
桥上的鬼魂很快就退散开来,只余几个阴差与牛头马面与那红衣女鬼僵持。
那女鬼眼中鲜血不停流出,似疯似癫,哭哭笑笑,口中时不时发出尖锐的哭声。
牛头看见站在岸边的陆璃,小声与马面商量,快速过河走来。
“还请先生相助。”牛头行了个礼,脸上的冷汗流的很是欢快“那女鬼怕是得了月华,小人们拿她不下。”
陆璃闻言,缓缓转头看向我,樱色薄唇轻启“小唐。”
我当场就想拔出佩剑,捅死这厮。
“他们尚且不敌。”我抿唇,邹眉看向他“我又如何打得过。”
陆璃轻轻转动眼眸,黑色的平静大海里仿佛蕴藏着一切。
“你执此剑,便有一战之力。”他的声音仍然毫无情绪,却像是一束光,直接触碰到我的内心。
记忆里那个络腮胡拍着我的肩膀大声笑道:“吾儿,你执此枪,便有一战之力。”
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却因为那个老头的一句话稳定了心神。
这一战,我们赢了。
我的父亲,却永远长眠在北地冰雪覆盖的地方。
握住紧手中的剑,我垂下双眸,明明已经死了,此时却在这具木头雕刻的身体里感受到那股战意。
我露出一个笑容,看向牛头。
“你们要抓活的,还是死的?”
牛头慌忙的抬眼看向我,哆哆嗦嗦的说:“啊?”
我冲他挑了眉,抬脚上了奈何桥。
那次我从奈何桥上翻下,是陆璃救了我。
我坚定的迈出脚步,手指紧握剑柄。
那时狼狈不堪,记忆错乱,可我永远知道,我是为何而生。
我缓缓拔出佩剑,剑身似乎在轻吟,回应着我的决心。
是时候斩断过去,再不回头了。
我摆出剑式。
这一次,唐绵绵不再是将军,也不是鬼魂,而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