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璃一挥手，桌上就出现了一套白瓷茶具，修长的手指搭在桌上，红泥小炉里的银雪碳烧的劈啪作响，上头的铜壶也“吱唔吱唔”的叫了起来。陆璃这才动手，自茶罐里取出一小块茶饼，放在打茶的细白瓷碗里，一手执玉碾，缓缓将茶饼碾碎。
我支着头看着陆璃，不得不感叹上天是不公的，既给了陆璃这样好的相貌，举止亦从容优雅，行止间令人赏心悦目不说，通身的气度也足够令人折服。
许是我盯着他的时间过长，陆璃难得的抬眸看我，这双墨玉的眸子里流淌着细碎的光，雪亮的能够洞察人心。
我垂下眸子，避免与他对视，右手无意识的转着那只木镯，摸着上面的花纹，让我感到无比心安。
“咚”一声，一个白瓷茶杯放在我面前，我惊讶的抬头，只看见陆璃依旧冷漠如冰的侧脸，给杯茶也弄得像是施舍别人，也只有陆璃了。
莫非他以为我口渴了才盯着他瞧的？
我端起那杯清茶，上头的浮末已被清理的干净，茶色偏淡，细嗅却有一股淡香，不用尝便知是好茶。
暗咽口水，我也拿出些仪态来，先抿了一小口，只余舌尖的茶香回荡，再细品下去，就知道这茶的火候与手法是极好的，否则出不来这样清香回甘的茶，我只隐约喝出这茶是第一杯茶，至于品种么，也只无能无力了。
对于品茶，我亦是半吊子水平，只知这茶苦不苦，甜不甜，其余的一概品不出，故而我也不是嗜茶如命。
酒却不同。
我只要尝上一口，就能准确说出名称与年份，甚是同一种酒，我也能品出好坏，能大概说出好与不好的原因。因着喜欢喝，自己也就学会了酿，我家后院里就埋着我不少好酒，只可惜是没机会再挖出来了。
我们来时尚早，离这院子真正热闹的时候还远，坐着喝完了茶，陆璃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本书，坐到那软塌上，惬意的喝着茶，看着书。
我向来是坐不住的，看这小院风景也还可爱，就起身往外走。
庭院里栽种着许多月季，红红白白的一片看起来还是很养眼，我正打算走过去细瞧，鼻端却嗅到一丝异味。
是我在战场清扫时闻惯的味道。
尸体的味道。
我看着墙角那一丛晒不到太阳却仍旧开的红艳艳的月季，突然就没了赏花的乐趣，转身进了房。
陆璃仍旧在看书，只是换了一本，书名被他手指遮挡住，看不清楚，我也没有想去弄清楚的欲望。
蔫蔫的趴在窗边，看着太阳渐渐落下，洒尽最后的余晖，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聊，竟然就在这儿趴了一个下午。
终于到了掌灯时分，有位穿着黄衣的婢女前来送糕点。
那婢女大概也是得了吩咐，只送了糕饼，小声问我贵人要些什么菜式，我答了些我爱吃的东西，她冲着我福了福就走了。
看着桌上放着的糕饼，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该是甜的腻死人那种，我与陆璃都没有动手拿，只任它摆在那儿慢慢凉透。
就在我快呆着睡着的时候，院门被拉开了，隐隐的还听见笑闹声。
陆璃略微抬眼看向门口，我亦很有眼色的站起来，默默的来到陆璃身后。
那位传闻中的知府大人终于露了面，只见他左拥右抱，倒是潇洒快活，那两个姑娘穿的亦是清凉，大片雪白皮肤就露在外面，一边走一边笑，惹得那位知府大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眼见她们一路往这走，一路说的话更加难以入耳，我握拳于唇边，轻咳了两声。
知府大人的目光定在我身上，猥琐的打量一番后转向了坐在桌前的陆璃，那双小眼睛眯了眯，又扯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口中喊着“贤弟贤弟”一边笑一边坐下。
这位知府大人长相颇有特点，一张圆盘似的脸，稀疏的眉毛配上一双小眼睛，左边脸上长着一颗大痣，当他一笑，这颗痣就尤为明显，长相不怎么，还偏学着人家留了两撇小胡子，说笑间那胡子一抖一抖，倒是可笑。
这位知府刚坐下，屁股还没捂热呢，菜就流水一样的被送上来，除了我点的那几样，还多了几道菜，我心下了然，只道这个阮婆子倒是会办事。
“不知贤弟如何称呼啊？”知府大人端着酒杯，笑眯眯的摸了一把左手边姑娘的臀，那姑娘立马吃吃笑起来，拿着帕子往知府大人脸上一扇，笑着靠竟他怀里。
“我姓陆。”陆璃淡然的回答。
我学着丫鬟的样子替他斟酒，打量着这胖乎乎的知府大人。
他的手指长的也胖，伸出来萝卜似的，倒是不如陆璃的好看。
那知府又笑了两声，只劝着陆璃吃菜喝酒，用手摸了摸那两撇胡子，小眼睛一转，又问：“是在哪里高就？”
陆璃淡定的抿了口酒，伸出食指往上指了指。
“倒是我托大了。”知府大人拿着酒杯遥遥一敬，又笑着说：“陆贤弟此番前来，是来游山玩水呢······还是······”
我不动声色的帮陆璃满上酒，顺带夹了一筷子他不爱吃的甜笋放在他的碟中。
陆璃轻飘飘的看了我一眼，并不动筷。
“我来此，是为了大人贺礼。”
知府大人面色一凝，眯着眼睛打量了陆璃，接下来，把身边的女子都赶了出去，只余一个小厮随侍。
“陆贤弟怕是听错了消息”他晃着杯中的残酒，意味不明的笑笑“虽说国公大人对我提携有恩，但这贺礼，我却是早已准备了的，就不劳贤弟费心了。”
陆璃喝了半杯酒，把杯子放在桌上。
等了半响，二人似乎是较上劲，谁也不先开口说话，气氛一时沉闷起来。
“今日不说这些，我敬陆贤弟一杯。”知府终是笑着对陆璃举杯。
陆璃亦举杯，喝了酒，却还是不说话。
知府大人眼珠滴溜溜一转，试探着开口：“陆贤弟可知我备的贺礼是何物？”
陆璃修长的手指搭在酒杯的杯沿上，他轻扣杯沿，顿了一会才说：“鲛人。”
这二字才出，胖知府的脸色就变了，他盯着陆璃，再不复之前笑呵呵的模样，语气中暗藏杀气的说：“哦？”
陆璃抬手饮尽杯中酒，缓缓开口：“我知道在哪。”
胖知府“噌”的一声站起，双手按住桌面，额上似有青筋。
“陆贤弟莫不是在说玩笑话，世上怎么有鲛人。”胖知府自知失了态，又重新坐下来，只是双眸中的阴翳神色不曾散去。
“明日锦江水东，一见便知。”
陆璃说完，倒也不看他是什么反应，起身离席。
那位一直站在知府身后的小厮突然伸手，欲拦住陆璃。
我一个错步，以剑鞘直击他手上穴位。
他一愣，自知不敌，只得退让开。
我与陆璃顺利的出了这方小院，回到了花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