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的国姓是宫姓,成国国君宫凛松,已经快要到耳顺之年,他最小的公子,叫宫轻叶,年满二十,是宫凛松的嫡妻所生。此子胆大心细,最喜欢舞枪弄棍,是最亲近宫凛松的一个公子,也是他唯一的太子。宫凛松的嫡妻棽后,只有宫轻叶这一个公子,还是快要四十的时候生下的,从小到大,宝贝得很。
宫随月所在的宫家,就是出自皇家宫姓这一支,宫家和皇家宫姓祖上,出于一脉,可惜隔了数代后,这种亲缘愈来愈淡。宫家如今也不过是沾了祖上的殊荣,世世代代,居于昭城,承袭着祖上留下的衣食俸禄,到了宫随月父亲这一代,宫家日渐败落,就连俸禄也减了多半,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根本无法与昔日宫家共论。
宫随月的小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开心,她的身体日渐恢复,临近寒冬,大雪飘飘扬扬落下,在这年冬天,她终于可以踏出闺房,站在漫天雪花之下,傲立于冰天雪地之间了。宫随月心中想:“来年春天,一定会很美,我一定会遇见一个,可以陪伴我终生的人。明年,我就可以和爹娘,弟弟妹妹们相聚了,我不用再孤单一个人,住在这无人问津的屋舍里了。”
宫随月的心里,不知怎地,忽然升起一丝难过,许是迎风泪,泪水从脸颊流淌下来,宫随月用帕子擦掉泪珠,凝神注视着远处苍茫虚空,思虑万千。
寒夜漫漫,孤寝难眠,又一夜的辗转反侧,宫随月想:“宫家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从有记忆起,宫随月就独自一人住在这里,起先,还有人照顾她的起居,教她读书识字,学琴练曲,等她大点儿了,这里几乎就只有她一人了。
她的院子,屋子里,到处充满着药味,就连衣裳上,也沾着药草味儿,她十六岁那年,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好不容易活了过来,醒来的时候,整个人昏昏噩噩的,说话都说不清楚。
从这时候起,宫随月就换了一副药引子,说来也奇,换了新药,她整个人脸色也逐渐好了起来,身体也渐渐恢复好转过来,可是从这之后起,来她这儿的丫鬟,却换了人。
三个丫鬟轮着番儿,来给她送所需之物,她不管问这几个丫鬟什么,她们都只当听不见,从来也没有回答过她。这几个丫鬟,都穿着统一的浅黄色衣裳,像是宫装,因为她们虽是丫鬟,可是穿的衣裳看起来,可比宫家那些丫鬟仆人穿的,质地做工要不知好多少。
宫随月想:“她们是什么人?她们真的是宫家的人吗?为什么她们不说话?宫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宫随月最在乎的,是自己的身体,虽然,她心中疑云重重,可是到底,没有什么事情,比身体更重要的了,想通了这点儿,宫随月总算是能踏实睡个好觉了。
过了年,天稍暖和点儿,宫随月满心欢喜的回到了爹娘的身前,弟弟妹妹们红扑扑的小脸,害羞的小眼神,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跟前这位从未谋面的姐姐。
宫母望着许久未见的女儿,喜极而泣,道:“随月,娘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你了。”
宫随月道:“娘,随月现在已经好了,以后,就能常在母亲身边孝敬了。”
宫母道:“随月,你长大了,母亲,母亲不在你身边,让你受苦了。母亲真是愧对于你啊,随月啊,以后母亲一定好好补偿你。”
宫随月道:“母亲。”
宫随月握着宫母的手,泣不成声,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将手松开。宫随月看着宫父和宫母,道:“父亲,母亲,女儿随月,拜见双亲。”说完,宫随月对着宫父宫母盈盈一拜。
宫父喜笑颜开,欣喜道:“好,回来就好,随月,好孩子。”
宫父宫母自然是倍感欣慰,只因女儿长时间不在身侧,这一时住到一起,彼此间还是客客套套得很。
宫随月有三个妹妹,四个弟弟,皆非一母所生。
宫随月在宫家,与爹娘住了半年多,一日,宫母对宫随月道:“随月,你今年都二十了,是时候该找人家了。”
宫随月最烦的,就是听到这句话,但偏偏父亲母亲都这样对她说。她才和他们团聚九个月,他们就着急着,想把她给嫁出去。宫随月想:“我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怎么能不好好的活一回,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嫁人呢,就算是嫁人,怎么着也得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啊。”
宫随月回到自己的屋里,对着铜镜,道:“爹娘真是的,都不问问我的意见,就想着把我嫁出去。”
宫随月自言自语的老毛病,又犯了:“随月,宫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看光是丫鬟仆人,这几个月就遣散了多少?
他们嫌弃我是累赘,早前不管我不就好了,让我自生自灭病死算了,也好过在这世上拖累他们。
谁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他们让你嫁人,也是为了你好,给你找个能托付的人,往后也有人能代替他们照顾你。
随月,他们是不想让你跟着他们一起吃苦,哪里有父母嫌弃自己的孩子是累赘呢?随月,你就听他们的,随他们罢,找个好人家。
你也和我作对?我不听!
我自己一个人在别院里长到这么大,我自己能照顾好我自己,不需要任何人来照顾我。
随月。
你没被人逼过,你没尝过做自己不喜欢,自己最讨厌的事情的那种恶心的感觉,那种厌恶到恨不得去死的心情,你就永远也体会不到我的心境,永远也不会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随月,你告诉我,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随月,你知道吗?我是那么的渴望活着,可是活着却又要面对世间种种俗事。
我曾经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可如今我才知道,死不如活,只有活着,才能带来希望。
我只想像水一样,清清白白的活着,随遇而安的,过好活着的每一个时光。
这和嫁人有什么关系?
水和嫁人没有关系,但是我想像水一样活着,晶莹剔透,清清白白的。若把我比做是水,嫁人就像是泥,水和泥融在一起,不就是浑水?所以,我在找另外一滴水,水和水融在一起,不还是一汪清水吗?
随月,尽人事,听天命。”
这一年六月,成晋合攻良国,众将即兴而去,败兴而归,伤亡惨重。这年又逢成君甲子之年,本应是举国欢庆的年份,但偏偏宫凛松为此战事,殚精竭虑,劳心劳神,煞费苦心,听到兵败,一时难以承受,竟然一病不起。到底是上了年纪,胜败乃兵家常事这道理,他还是懂的,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老天爷就是让他病了,病入膏肓,口齿难言。
九月,距六月那场战事,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成君也病了将近整整三个月。因为这场成晋与良之战,成君失去了自己的爱将,失去了自己英勇的儿子,失去了欢腾的国人。成国朝野一片沉默,这年的成国,没有一件喜气的事情,成君无法管理国事,太子宫轻叶,暂时代君监国,料理国务。这年至今,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就是成国这位二十一岁的太子,没有上战场,否则成君,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宫随月心中一直想要的答案,此刻终于浮出水面了。宫随月十六岁时,新换的那副药引,出自宫中御医之手,那些身穿浅黄衣裳,为她送所需之物,沉默不语的女子,都是宫中的人。这些年来,宫随月的衣食住行,一举一动,都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可她自己却全然不知,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了别人的掌中之物。
而这一切,都是棽后所为,源头便是宫姓一族。
宫家没落了,真的没落了,宫姓一族在当朝,没有一个皇亲国戚能倚靠,即使成君姓宫,可天下姓宫的人那么多,天下之大,与皇家还有半丝,真正血缘关系的,寥寥无几。宫姓一族与皇家宗族间,早已经不知隔了多少代,如今早已经隔断了这同宗血脉。
宫姓一族若是想要再度振兴,最好的办法,便是结亲,唯有结亲,宫姓一族在朝中,才能再次有靠山,有了倚靠,才能使没落的宫姓一族,再次振兴。
宫姓一族中,女子居少,但与太子年龄相近的,却多有数十人,可偏偏都生得入不了眼,唯有一个宫随月,却是个病秧子,深居简出,倒长得很漂亮,思来想去,最后,族中人还是定下了让宫随月进宫。
宫姓一族先以宫随月重病为由,众人入宫请御医,宫中念起旧情,派了御医前去诊治。宫姓一族又想方设法,令御医在棽后面前,说尽宫随月好话,另棽后动容。
御医在棽后跟前,说得宫随月好的跟花儿似的,棽后自个儿也动了心思,心下暗想:“此女贤良淑德,病可医好,又与皇家同姓,想来必是个好姑娘。”
棽后这才私下里,动了要给儿子娶宫随月的心思,当然,这事儿她谁也没说,成君和宫轻叶还被蒙在鼓里,棽后只暗暗与宫家约好,宫家姑娘病什么时候好,她便何日主持他二人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