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能心狠到什么程度?可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事物,背弃自己的承诺,背弃自己应承担的责任,抛弃自己眷恋不舍的旧地,舍弃自己拥有的一切。远走他乡,只为换取一个,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情感。宁愿遭受横眉冷眼,饥肠辘辘,也不愿留在自己该在的地方。
一个人可以有多么自私?就是死在异国他乡,也不会回生养之地,再多眷恋一眼。只又是,为了那琢磨不透的情感,而割舍不下,放弃不了。宁愿与这情感一起,埋葬沉眠于此,也不想再转头,看看那故乡的山林水花。
尚鲛心中,自是心知肚明,他不该让可儿跟他一起吃苦,他与可儿,是时候该做一个了断了。他该让她与从前一样,无牵无挂,无忧无识,让她重新做回珍珠珠灵。她本就是珍珠的灵气,无意识,无形态,自然是该反回本真,让这颗珍珠,奇光异彩,流经人世。
未到善山,尚鲛和可儿便止步不前了。他们相对无言,望着云卷云舒,流水落花,满目凄清。久别之际,千言万语,不及相视而笑,悲欢同视。
他轻抚可儿额前的发梢于耳后,两人默契一笑,相拥入怀。
可儿道:“你我之间爱无界距。”
尚鲛道:“别哭,我会在冥冥之中保护你,守着你。只要你心中有我,我们就不曾分离。”
尚鲛和可儿一路,淌水拔山,只为在尘世能多停留一刻。他们知道,终究是逃不过去的。所以,只能在仅限的日子里,再多相惜片刻。
可儿道:“那我就再在你怀中,稍歇片刻。”
尚鲛道:“嗯。”
可儿只觉自己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美很美。她越睡越沉,越发觉得周身虚无,直到慢慢没有了知觉。
尚鲛把宫宛洳的身子平放在地上,她头上戴着那根珍珠发簪,珍珠仍旧光彩绚丽,只是可惜,人已经了无生息。
尚鲛让可儿在睡梦中,悄然回到了珍珠里。于世间,她本就无识无相,这番归去,自如往日那般,淡然存之。
他心疼她,这么做,是为了避免让她知道自己的来处,以免给她带来失落和绝望。他的心中,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煎熬,又怎么忍心再让她一道承担呢。
可儿用的是宫宛洳的身体,如今,可儿离开,宫宛洳又早已死去,宫宛洳的身体,现在也不过是一具冰冷的骸骨。
尚鲛并非狠心绝情之人,他自然要为这旧日公主,送上最后一程。只是,现如今,他所能取的,只有火葬,让她与天地为一体。在鲜花簇拥之下,于烈火融融之中,她泰然处之,紧闭着眼眸,无悲无喜,化为一缕烟尘,于天际间,袅袅悠悠,随风飘荡,去了远方。
那发簪,还有宫宛洳的一缕青丝,被尚鲛用布包了起来,被他埋在了这里。
但愿她走遍万水千山,找到自己的归宿。
尚鲛不用找珑闵,只要他一直在这里待着,珑闵就会找到他的。
他经过数千年的磨砺,岁月的习炼,成为了仙灵。他啊,本是一颗明珠,没有生命,不会言语,无悲无喜,如今却心悸难捱。他跟可儿,一个是仙物,一个是凡物,他们隔了这么沉厚的一堵难以逾越,无法前往的命运之墙。凡物和仙物,始终都是不能相存相恋。
“别了,我心爱的姑娘,别了,我记挂的世间种种。让我们永生永世永不相见,让我永永远远无法凝神聚魄,无法再现了罢,让我,别这么痛苦、难过、悲哀,让我就这样沉默地走罢,离开罢,我心爱的人儿,可儿。”
蓝色的明珠,光芒璀璨。老远处,若哪个有心人,有心留察,一定见到了这异光。那人,就这样烟灭消散了。尚鲛选择灰飞烟灭,他选择和可儿一起,存在于虚无之中。
明珠完好无损,被搁置在地上,仍旧发出羸弱的光。光虽微弱,却足以显现此物特异不凡。
明珠配君王,光明磊落治四方。心怀坦荡,揽拥仁厚福泽天下。
珑闵和妤蓁行到半山腰,目睹善山之外,不远处发出一道奇异的蓝光,这光,除了明珠之外,还能有谁?二人当即发觉找错地方了。
珑闵道:“他不在善山。走,去那光发出之地。”
妤蓁道:“好。”
“你们不请自来,怎么不等我招呼,便要贸然离去啊?敢问二位,尊从何来呐?”
二人正准备驾云离去,一个空灵之音飘然传来,一个橙衣少女兀自出现在他们跟前。
尚鲛和妤蓁四目震惊,半天说不出话来。二人惊奇地看着少女,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地道:“璟御?”
珑闵道:“怎么在这儿碰见你了。”
妤蓁道:“你不是?你怎么在这儿!”
二人异口,一齐各说各话。
誉铮道:“我是这儿的大王啊,我就住这儿,这里的山精野怪,都听我的,我保护他们和善山,他们侍奉给我好吃好喝的。”
珑闵道:“你不是璟御?”
“璟御?当然不是,我叫誉铮,我是妖。”
妤蓁心口一阵疼痛,她强忍着泪水,按耐着心中的怒火。
“你们是谁?”
珑闵道:“不请自来,多有冒犯,姑娘见谅。我们是来找人的,不曾想找错了地,惊扰了姑娘。我是从白月湖来的,名叫珑闵。这位姑娘是涅槃湖,妤蓁公主。”
“找人,找什么人?”
珑闵道:“有个仙物动了凡心,和一颗珠灵私定终身。我来寻他回去。”
“那你们可真是找错地方了,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我这儿近来没有仙物过来。”
珑闵道:“叨扰了,姑娘。我们这就告辞。”
誉铮道:“妤蓁公主怎么看上去,很难受痛苦。你脸色那么难堪,是哪里不舒服吗?”
妤蓁道:“珑闵,你认识璟御吗?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珑闵道:“这说来话长了。你又怎么认识她呢?”
妤蓁道:“这也说来话长了。你不觉得,她们两个长得一样吗?”
珑闵道:“像同一个人,真是让人难以分辨,可惜璟御已经不在。”
誉铮道:“世上还有与我长相一样的人吗?”
妤蓁道:“姑娘,去一趟三生石如何?前恩后怨,自然一目了然。”
誉铮道:“去看看我是不是璟御转世?”
妤蓁道:“姑娘不愿?”
珑闵道:“二位姑娘,我还有要事要办,这就不跟你们叙话了。冒昧,二位告辞。”
妤蓁道:“神君等等。璟御为仙之前,曾做过一件极其违天之事,此事与涅槃湖及映梅湖有关。
神君,还望您随我一起,一起观望她所做的种种。若她真是璟御,请您帮帮妤蓁,替涅槃湖讨个公道。若她不是,也就罢了,我自会道歉,求她原谅。”
誉铮道:“我的前世是谁,是我自己的事,要不要知道得那么清楚,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们管那么宽做什么?”
珑闵道:“璟御曾对我说过,很久以前,她曾为了自己的欲念,做过一件令天忿之事。
这是她此生做过最错的事。她悔不当初。
她本以为,成了仙,她便自在欢悦了。
可是,却恰恰事与愿违,适得其反。
她还说,她如今落得这个下场,真是对她的报应。”
妤蓁道:“神君有所不知。胞弟,我涅槃湖先太子,就是被其与奸人所害,落得神形俱毁。我本答应过先太子,将此事搁置于心,不再追究。可,我终究是不能看着。”
珑闵道:“这事我略有耳闻。他不是被凡人所害的吗?那凡人,不是已经被正法了吗。”
妤蓁道:“不是被凡人害的。此事另有隐情,神君,这事还得您出面。”
誉铮道:“我不是璟御,我上辈子也不是。我连见都没见过她,也不可能认识她。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别扯上我行不行,我压根都不认得你们。
你们初来乍到,怎么能这么对我?
不对!你们是擅自进山的,你们给我快些离开。
不然,我不客气了!”
妤蓁道:“你的修为不及我,怎么能由着你呢,乖乖跟我去三生石。”
誉铮道:“是!我是打不过你。你们两个,都比我厉害,我甘拜下风。
去一趟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又不是她,也不必心虚。我去就是了。
我可先得跟你说好,我要不是她,你可得给我,一万颗珍珠,一百颗珊瑚树,金银绫罗各一百。”
妤蓁道:“好!神君为证。若我错认你,给你珍珠一万,珊瑚树一百,金银绫罗各百个。若有失言,任尔处置。”
珑闵道:“你二位聊得倒也和气,我本无心掺和,可事关重大,又干系着涅槃湖旧事,我就是想弃之不管,也不行了。”珑闵又道:“二位见谅,我有要事,得先了之。耽搁二位片刻,请随我来。”
誉铮道:“耽搁什么,我闲得很。”
妤蓁道:“神君言重,客气了,是妤蓁耽搁神君正事了。”
珑闵道:“妤蓁公主不必自责,这怪不得公主。”
妤蓁对珑闵点头笑了笑,拉着誉铮的胳膊,驾云离开,珑闵后随之,同往异光发出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