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大多的故事,都是不完满的,圆满的故事,让人留恋,回味无穷,不完满的故事,让人神伤,流连忘返。
仙界有专门栽种花树草木之园,这样的园子,在仙界数不胜数,园子虽多,可各个园中栽种的花木却尽不相同。仙界中有一园子名为耘竹园,看守耘竹园的,是一个竹仙,名为竹郴,一日,竹郴从人间回来,带回一株蝴蝶兰,说是受友人所托帮忙照看的。
蝶兰被竹郴带到仙界的时候,玉迟是万般不舍,那朵花跟她一起在衔月园的时景,也有一千六百来年了,这么长的光景,朝夕相伴,玉迟早就已经将蝶兰视为亲姊妹了,可惜她这个妹妹,都当了一千多年的“花”了,也还是不醒。
一千六百年前,衔月园里,花团锦簇,鸟语花香,处处都是欢乐,那个花妖玉迟,会对着一株蝴蝶兰自言自语,会坐在树下荡秋千,会坐在院中迷着眼睛,晒着太阳,她那个时候,是那样的欢快、洒脱、无拘无束,这样一个花妖,从不被世俗所打扰、同化、沉沦。如今的她每想到那时候的日子,都会心生羡慕,那时的她太天真了,总觉得这世上,什么都是好的,可再看看现在,哪里有那么好。
蝶兰被带走后没多久,尘筱和凌音就来衔月园住下了。玉迟和他们原本并不相熟,只因龙渊认识他们,而玉迟认识龙渊,凌音恰巧认识竹郴,便做了个人情,让竹郴带蝶兰去了仙界。玉迟为了答谢凌音,便留他们二人暂且住下了,谁知这一留,竟留出了祸端。
说来,龙渊他也不过只是在她的生命中,存在了一瞬间,一霎那罢了,却不想,她用了一生一世来怀念那一瞬一霎。
玉迟的衔月园里,种了好多好多的花,她日夜看护,精心照料,只为等一个赏花人。她生怕它们凋了、败了,她等啊盼啊,终于把他等来了,他看着那些儿花,道出了久违的两个字:“花盏。”
玉迟问:“花盏是谁?”
龙渊道:“她已经不在好多年了,我守了她好些年,她都未曾知晓。”
玉迟道:“哦?故人啊。”
龙渊道:“神仙,神仙为什么都始终是独身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玉迟道:“独身?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龙渊道:“独身,就是独自一人。”
玉迟道:“独自一人?这我知道,我不就是嘛,一个人多自在啊,多快乐呀,我想他们应该和我一样,都是为了自由罢。”
龙渊道:“自由?我从一出世,就再未有过自由。”
玉迟道:“自由多重要啊!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神仙,做神仙就可以无拘无束的了,无牵无挂在这世间,不管是多少年过去,都始终独善其身,始终都是一个人,真是再令人羡慕不过的了。”
龙渊道:“神仙也是有难处的。他们承受着年月的折磨和煎熬,你现在还不能理解,等再过个几千年,你就知道了。”
那时候的玉迟,真不能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如今时隔千年,这时候的玉迟,反倒略微明白了一点儿,人之百年,可拥有无穷乐趣,而神之百年、千年万年,都始终在做着同一件事,简直无聊至极!玉迟想:“到底还是做人好。”
回想起千年前,她那天在河滩遇见了一个人,从此,她对他情有独钟,朝思暮想。后来,因了他,她算是自此,有了枷锁,这枷锁无形无像,却始终束缚着她,从此,她再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活泼的玉迟了。那个叫花盏的姑娘,玉迟最终,还是从凌音的口中,了解了一二,这时她才明白,原来那涅槃湖龙太子妃,便是花盏,可花盏很久以前是璟御,她和涅槃湖龙太子,有着宿世情缘,是谁也拆不散的。这一刻,玉迟觉得他很可怜,原来那份缘始终都不是为他而来,为他准备的。
“玉缓、玉迟,玉迟。”玉迟对着衔月园中种的铃兰草,喃喃自语道。这时的玉迟刚住进衔月园三百年,这时的她还不知道龙渊就是攀涯湖水君,可是他们曾经交谈的过程中,龙渊曾和她说过,那年白月湖水神娶亲,他和另一个神仙从白月湖畔经过时,曾各为一株铃兰草取过一个名字,他为那铃兰草取的,就是玉迟这个名字。
玉迟那时打趣道:“说来也是凑巧,那便多谢君为奴家赐名了。”
此后的四五百年间,他们便如此一来二去,渐渐熟识了。又过去了三五百年,也就是玉迟住进衔月园的第一千三百年,凌音找来了,为了尘筱的事,找到了衔月园。
凌音之所以会找到衔月园,是因为龙渊在这里,他现在就住在衔月园中,很少回攀涯湖,是玉迟让他住下来的,玉迟对龙渊说:“我一人住在衔月园中,只有这些花草陪着我,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这一个好朋友,龙渊,你要是有空闲,就留下来多陪陪我罢,这世上也只有你愿意听我瞎说胡说,这世上我也只肯将心窝里的话说与你听。”
龙渊道:“为什么,要这般相信我?”
玉迟不好意思起来,从花枝上摘下一朵白瓣黄蕊的花,把玩着,娇羞地看着它,道:“我视你为知己,既是知己,岂能有疑虑之理。”
玉迟想说的,其实是:“这还不明白吗?龙渊,我喜欢你呀,正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掏心掏肺,想方设法地让你来见我的呀。可你心中,早已经有了别人,所以,我只能拜托你,在衔月园里能多留一刻,就多留一刻,这便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可这话,玉迟怎能说出口,她多想说出口,可要是说了,她反倒成了那强人所难的恶人了。
龙渊道:“知己。”
玉迟道:“我这儿有单独的屋舍,你且安心住下。”
春云和春水的长子名为夏溶,已有一千三百岁,女儿名为秋溶,已有一千一百岁,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明白事理了,在龙渊不在攀涯湖之时,夏溶秋溶总是会帮着春云春水,处理攀涯湖之事,如今他们一家子住在攀涯湖水府,其乐融融,真真是幸福美满,羡煞旁人。
攀涯湖近来事务不多,水府上下难得清闲,见玉迟这般言说,龙渊便应承了玉迟,在衔月园中,住了下来。
凌音就是路过樟棠县之时,在澜滩河碰到了玉迟和龙渊,这便随着他们一起,回了衔月园。
等到了衔月园,凌音这才将因何来此,事情原委,说了出来。原来当日,尘筱离开攀涯湖以后,凌音便一直跟着他,尘筱不管是去哪里,凌音就跟他到哪里,后来,他们辗转多地,历经了好多事情,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日月如梭,这一晃,就过去了千年,近来,尘筱终于接纳了凌音,两人都开始置办成亲用的东西了,谁知,现下他的魔心又起了。
尘筱就像是入魔了一般,满心杀戮,在他们住的地方,掀起了腥风血雨,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好在,他们那儿有座塔,凌音就把尘筱引入了塔中,在塔门上设下了重重符咒,可以暂时将尘筱困在里面。
尘筱的神志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不清醒,凌音来找龙渊帮忙,龙渊也没有办法,只能帮忙在塔外多设几重符咒,让尘筱先暂时在塔中待着,让他自己和魔心作斗争,和魔心消磨着,将那魔心给消磨殆尽,只有他赢了魔心,才可能恢复神志,清醒过来,这全然都只能靠尘筱自己了,别的谁也帮不上忙。
凌音便是心疼尘筱,也随着尘筱一同入了塔中。又过了三百年,尘筱终于是清醒了过来,大家本都以为他已经将魔心给除去了,却不知,这是魔心潜伏在他心中最深处,预备厚积薄发与世间最后一击之前的假象。
凌音与尘筱一道来到了衔月园,他们是来与龙渊道谢的,这期间,他们听闻了蝶兰的事情。凌音道:“不如将蝶兰送去仙界的好,那里仙气和灵气充沛,适宜它休养,也许在仙界待上几年,它就醒来了呢。”
玉迟道:“是啊,要是再在人间待着,蝶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把它送到仙界,对她自是有益无害,可是我不认识天上的神仙啊,我该怎么做才能把它送到仙界去啊。”
凌音道:“我认识仙界一位看守仙园的神仙,正好他这几天下界来了,我把蝶兰托付给他就成,等蝶兰醒来了,我再让他叫蝶兰下界,回来就是了。”
玉迟道:“不知这位看守仙园的神仙是?”
凌音道:“他叫竹郴,是个竹仙,看守的仙园叫耘竹园,你放心,他人很好的,我跟他算是老交情了,他会答应帮这个忙的。”
玉迟道:“那太好了,谢谢你凌音。”
凌音道:“客气了,不过是帮个小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