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7
邻近中午,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有了变小的迹象,永恩打开马车上的侧窗,凛冽的寒风如刀割面。
确认了一下天气,永恩把侧窗关到只剩一个小缝,他转头看向马车另一侧正在车上看书的Ash,开口说到:“估计下午三点左右就能到了,趁在车上这段时间,我给你讲一讲风口吧。”
“洗耳恭听。”对手里的书兴趣缺缺,Ash就合上了书,倚在车厢座位的靠背上,等着永恩开口。
“先说需要注意的,去了风口,百无禁忌,只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意——尽量不要管闲事。”
“管闲事?”
“嗯,关于风口,之前我看的史书上有一句话,我感觉描述的很精辟,它说风口这个地方‘英雄至此,未必英雄’。”
“风口这个地方,在冥皇归位也就是冥重新当上被遗忘者国度的统治者之前,原本是上代统治者殖的心腹地区,正因如此,在那一千年间,风口世世代代的统治者都是死者,更何况生者在当时普遍受排挤,尽管殖并无意压迫生者,但是当时‘任官唯死’的社会风气直接导致这座城市的生者成了为奴隶,成为了那些死者的所有物。”
“后来冥皇归位,紧接着是迁都,在那以后,冥让十二柄魔法剑之一——‘耳语’的持有者,奎尔,来负责此地的治理。这个奎尔,继任大总统一职的时候,刚刚寿终正寝,借助着‘耳语’的力量,奎尔转化为了亡灵,尽管如此,这位老者,好吧,至少生前是一位老者,这位老者在亡灵化后,仍旧以生者的身份自居,也正是因为他的喜好,风口上上下下的体制内官员,在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权力洗牌后,几乎全部替换成了生者,剩下的死者凤毛麟角,不仅如此,这些剩下的死者也大多是生前效忠于奎尔,死后一同被耳语转换为亡灵的老部下。体制人员的变动,加上冥的妻子鹭本身就是一名生者,两人的婚姻打破了之前生者死者相互对立的传统局面,种种因素之下,风口的这些生者的社会地位日渐增高。而对于死者而言,社会地位的丧失,以及不再是被遗忘者国度首都这一事实,这些巨大的心里落差让很多死者将并不存在的‘罪过’归咎于那些生者,尽管奎尔和他的幕僚一直致力于消除这种偏见,但是很不幸,时至今日,在风口的土地上,死者群体中在对待生者的态度这一方面仍然呈现出非常极端的两极化。大多数人是支持与生者和平共处的,甚至主动与生者通婚——虽然我并不知道通过这个词用在这里是否恰当,主动与生者通婚。而剩下的少数人,则仍旧对于生者有些极度的鄙视和憎恨,这些人,轻则拒绝生者为自己工作,重则各种闹事找茬,甚至蓄意杀害死者。”
“如果只是死者的单方面的杀害生者,倒也罢了。可是风口的这些生者祖祖辈辈受尽压迫,如今突然得势,自然有人想要对死者发泄这长久以来的怨气,因此两个群体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从来就没有停过,个中惨状,无需细说。”
“总之,两方积怨已久,个中缘由任谁都无法厘清,所以在此地,我们这些外地人,切记明哲保身,莫为他人强出头。”
听完永恩所说,Ash顿觉怅怅然,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出口,犹豫半晌,叹了口气,然后重复了一句永恩告诉她的那句话:
“英雄至此,未必英雄。”
两人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永恩重新看向窗外的风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Ash也重新拿起手中的书,复看起来。马车大约在下午三时许抵达风口城外,入城手续繁琐,按下不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雪落后难得的晴天,奎尔漫步在风口的雪原上,冬日的太阳有气无力地垂在天上,像一枚温吞吞的水煮蛋。脚上的靴子深深地踩进厚厚的积雪里,发出“嘎吱”的声音,一些残雪顺着脚踝与靴子之间的缝隙露了进去,奎尔并没有在意。
风口有三宝,晶矿风车鼠尾草。奎尔面前的这片山脉,就是整个风口最大的一片鼠尾草种植地。这些日子以来的积雪,让原本一片绛紫的花海变成了漫山遍野的雪白,尽管如此,奎尔知道,那些经过了一代又一代挑选的鼠尾草,早就已经不再惧怕冬日的大雪与凛冽的寒风,甚至有些植株倔强的从雪中抬起头来,在白茫茫的雪野中留下一抹孤傲的紫。
风口的城池,总体分成外城和内城两大部分,内城主要由政府机关和商业机构组成,而外城则是一些农业种植园——主要是鼠尾草田,除此之外还有正在挖掘开发的晶矿和用以为整座城池的运转供能的分散在外城各处的风车群。不过,尽管是很重要的政府机构之一,奎尔的领主府却并不在内城,而是坐落于外城的鼠尾草田中,籍于此,奎尔勉强能够在处理那些恒河沙数的政务卷宗的间隙中,趁机出来走走,呼吸呼吸鼠尾草田里的新鲜空气,尽管鼠尾草的花香对他而言有点刺激,但总是比办公室里羊皮卷的味道好闻太多了。
突然,花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奎尔作为军人的警觉性瞬间让他做出了反应,一瞬间,奎尔就判断出了声音的方位,转过身来,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原本应该挂着腰刀的地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停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从警觉变成怅然,他已经统治了这片土地半个世纪之久,却还是忘不掉那些以前陪着他征战沙场的老习惯。
只是,盛世何需存良将。
他看清了花丛里声音的源头,那是几个孩童在嬉闹,他们奔跑在花丛中,身上落满了雪。有的孩子穿着厚厚的衣服,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小粽子,有些则穿着无比单薄的衣服,却丝毫不在意冬天的严寒——因为他们是那些早夭后来到这片大陆的小孩,早已经不知道“寒冷”为何物。
生者与死者千年的积怨,并没有对眼前这些孩子的生活产生影响,也许,在那些孩子的心中,那些不怕冷的小朋友只是因为身体强壮罢了。
不知道等到他们长大一些,又会是什么光景呢?奎尔想到。会因为知道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渐渐地形同陌路呢,还是会不计前嫌地继续当彼此的好朋友?
耳边一声嘹亮的鹰啸打断了奎尔的思考,他望向天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跟随他走过数十年戎马生涯的老朋友,一只小巧玲珑的雀鹰,艾维斯利。奎尔吹了一声口哨,艾维斯利一瞬间锁定了他的位置,直直地俯冲下来。
奎尔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洒在自己的右小臂上,嘴中吐出几个抑扬顿挫的音节,松散的雪一瞬间在小臂上结成一层薄薄的铠甲,鹰爪十分锋利,在没有护具的情况下,十分容易透过衣服布料抓伤自己。冰铠完成,艾维斯利也已经俯冲到距离奎尔数十米的距离,展开双翅,这只橘红色的雀鹰稳稳地落在了奎尔的小臂上。
用鼻尖碰了碰艾维斯利的鸟喙,奎尔感到一小股寒意。“喙好冷,从内城飞过来的吗?”
雀鹰当然不会说话,奎尔也没指望这家伙解答自己的疑惑,他用左手打开鹰脚上的一只小巧的金属笼子——尽管这本应该是鸽子干的活,但是既然奎尔有一只雀鹰了,经过训练以后兼职信使倒也不是什么难事。笼子里装着一张小纸条,一般只有在联系不到奎尔本人且有重要事情的时候,才会用这种方式进行通信。
“永恩到的这么快?还有一个……年轻女性,圣上的贵宾,来这里是为了……查阅资料?”纸条上的讯息听的奎尔云里雾里的,他决定先打道回府,回去以后再做打算。
他把纸条放进口袋,抬起右手送艾维斯利回到天空。“飞吧!艾维斯利!趁着……趁着你还没有像我一样。”看着天空中翱翔的雀鹰,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奎尔自言自语到。
他转身向领主府走去,身后的雪野上,孩子们还在花丛中嬉闹。
生死不论,童真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