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孙小六见到留仙圩上乌青翁正在递药,认出是那晚赠药医治莫阿状的驼背老头。还有那个身形魁梧的熊白子与结巴的舒丹生也在席上,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人听了也凑眼去看。
汤佩瑶笑道:“这老头好像挺怕那山堂主的,这么爽快便献药了。”狄峰道:“那是排山堂堂主山镇宇,无垠老怪手下的狠角色。”
高丁奇道:“排山堂?比那紫馨老妖婆还厉害么?”
狄峰见长青子胸口流血处刚刚敷上灵归散,便即止血。长青子单膝跪了下去,摸出一个七彩琉璃瓶,双手奉与山镇宇,道:“山堂主高招,不才拜服,此是凌霜门的寒松玉露,还请笑纳。”
山镇宇接过,也不多说,便把寒松玉露丢给乌青翁,道:“乌青翁,今日赏雪本是雅会,有人不怀好意要砸场子,多亏你的灵药,不至闹出人命,扰了琼瑶谷清净,这便赏了你吧。”
长青子听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缓缓地站起身来,重重地哼了一声,退入人群。
高丁又奇道:“这排山堂主倒好大方。”
狄峰转头向高小哥道:“他又是什么大方?只是每年都赢凌霜门的,那寒松玉露不知得了多少了。”
“每年?他们每年都要比武么?”高丁问道。
狄峰见天时尚未及午,遂将琼瑶谷的一些闲事简要地说了。
原来琼瑶谷中无垠老仙经营此处日久,手下颇聚了些人马。先是收了紫馨为义女,命其掌兵马五百,专事外出掳掠人口,谷中尊为少尊主。又封耀日,辉月,晃星三坛坛主,各领三百人众,专责护卫无垠老仙。其下风林火山四堂,分驻谷中四方,也各有人马五百。再下便是九军,每军千余人,尽是能征惯战的强徒凶汉。
汤佩瑶道:“狄大哥,这琼瑶谷算上杂役奴仆怕不有三五万人,那无垠老怪聚拢许多人马,是要造反么?”
狄峰道:“难说,我常见他派军东去,准没好事。”转向高丁道:“琼瑶谷附近还有不少炼道修真的妖怪,天生地养的精灵,这所谓的百仙大会,其实就是群魔乱舞。”
高丁听得牙齿直打战,道:“这...这都是妖精?”
狄峰略点点头,续道:“那凌霜门是当中较大的一派,每年拼斗为的是争那七色花。”
“七色花?”众人听了大感兴趣,夹七夹八地问道:“那不是琼瑶谷的宝物么?”
狄峰笑道:“这无衣果树还是程妹妹家的宝物呢?无垠老怪不也要据为己有?”
他见程秋娘把无衣果树树抱得紧紧的,打趣道:“放心吧,四妹,这树是你程家的宝贝,别人抢去了也无用。我听鲍仙翁说过,无衣果树自被人砍了花果枝叶后只剩下生钱的功效了,因此又叫摇钱树。是么?四妹?”
程秋娘思疑不定,默默地点头,狄峰续道:“况且没有程家的血气去养,这树也变不出钱来。”
程秋娘听了更是惊疑,心下自忖:“狄大哥怎么知道?我们也没人向他说起啊,莫非是那些垂涎我家宝贝的恶人派他来的?”想到此处,面色微微一变,戒惧之色渐浓。
汤佩瑶与程秋娘相处虽然日短,知她是个多心的人,拍拍她肩头道:“狄大哥,这些都是那鲍仙翁告诉你的么?他是谁?”
狄峰嗯了一声,道:“鲍仙翁是个奇人,我在未被抓进谷时,他救过我一命。我其实不知他是什么人,只知他自称姓鲍。”
他抬头望望天空,续道:“那七色花本是傲雪峰上生长的,被无垠老怪施手段移栽在琼瑶谷内。”
高丁抢道:“我知道了,那傲雪峰是凌霜门的地方。所以他们要争。”
狄峰点头:“正是,不过七色花最早却是无垠老怪发现的,他把傲雪峰的七色花全数铲尽了,都移到谷内。凌霜门的人知道后自然要来讨。从我进谷来后,几乎天天都要大动干戈。后来约定了一年比武一次,谁赢了便可得七色花,输了要将本门或是灵丹妙药,或是修炼法门,或是武功密卷相送。”
高丁道:“凌霜门每年都输么?”
狄峰道:“是啊,我就没看他们赢过哪怕一次,好在他们门内也没什么宝贝,只有一个寒松玉露,听说可以驱寒生温。每次打输,乖乖奉上宝贝就是了。琼瑶谷里见得多了,也不以为宝,你看刚刚那山堂主不是丢给乌青翁了么?”
他想了一会续道:“昨夜听你们说三弟的伤是那乌青翁救的,我还不大信,如今看来他那灵归散确是个妙药。”
孙小六嬉笑着道:“药是好药,只是这几个家伙脑袋不大好使,也不知怎么配的药。”众人听了都笑。
高丁又道:“那山堂主武功好厉害,方才那双手好像,好像突然变长了。”
狄峰道:“他是无垠老怪的师弟,多会法术,三坛四堂之中就数他手段高强,比那紫馨老妖婆更是厉害百倍。”
少年们说话间留仙圩上已经重整宴席。锣鼓喧天毕,鞭炮齐鸣罢,嘀嘀哒哒的唢呐奏响,一首轻快明亮的曲调传来,听者愉悦,倍感欢欣。
莫阿状摸摸头道:“这曲子虽然吵闹,听了却不会烦躁,好生奇怪。”
程秋娘笑笑道:“什么吵闹,这是热闹,这无垠老怪倒会选曲,一听便眉开愁销。”
突然唢呐调子一转,轻快转悠扬,明亮转清脆,促音变缓音,颤音变长音。
众人听来只觉浑身懒懒的,好似漂浮半空。任那和风拂面,暖阳温身,正好深眠,妙在此时心中却是一片清明,丝毫无有昏沉之感。
随着一声绵长悠远的声音落定未定时,排山堂堂主山镇宇朗声道:“诸位仙长听我一言,今日是我琼瑶谷凌云观主无垠老仙大宴百仙之喜,方才有些误会,以致断了大家兴致,现下再请各位宽怀畅饮。待瑞雪降临,七色花开,与各位一同赏花踏雪。”说罢向无垠老仙深深鞠了一躬。
那无垠老仙正端坐主席上横位,一袭黄袍玉带束,二两金莲芙蓉冠,三缕白髯五指捋,四方红唇六齿露,启言道:“八方仙友远来困乏,老朽感承万千,盖因俗务缠身,一向不得与诸位久聚,今日趁那七色花开时,略备薄酒以谢。实望诸位多多见谅。”
那些宾客当中不乏帮闲抹嘴,专蹭吃喝的野汉,当下异口同声道:“尊主客气。尊主客气。”也不多说话,只把宴桌上的酒菜拼命往嘴里塞。
什么五月瑞雪,什么七色奇花在他们眼里可比不得眼前的美酒佳肴。看官不知,这无垠老仙宴客可谓是极尽豪奢。毕竟有什么酒菜?且听说话的细细道来。
宴桌上有晶莹嫩滑燕窝羹,有甘甜爽神千年参,有青皮橄榄龟尾汤,有川贝枇杷蛇胆饮。清蒸鹿心血,红烧熊肉掌,煸炒白鹤趾,油焖虎脆骨,酒冻半头鲍,慢火炖鱼胶。又有天山雪莲拌百合,危崖灵芝配首乌。
那酒是窖藏百年醇美醪,九蒸九晒琼浆液。取那万年龙鳞竹笋芽,用五月琼瑶雪水精心酿就而成,雅称白雪龙鳞青。
还有各式精美蜜饯小吃,果品开胃。什么金丝海棠,糖渍红果,玫瑰青梅,冬瓜丝,金桔片,木瓜条,马蹄糕,什么长青葡萄,挂绿荔枝,玛瑙樱桃,灵山龙眼,杏有赛火红,栗金黄,枣有鸡心状,牛眼形。
四时水果齐备,八节蜜饯尽有。
无垠老仙笑颜未改,续道:“菜肴有素有荤,众口难调,各位还请多多担待,持斋的只吃素菜,不禁荤腥的且请随意。”
此言一出,好几桌的人原本一面不愉之色顷刻云销。纷纷拱手道:“尊主周到备至。”
无垠老仙微微颔首,又道:“诸位,那七色花本是我在七十年前于傲雪峰偶得,彼时凌霜门尚未立派,并非我有意强夺。而后凌霜门多次上门来讨,我皆待之以礼,晓之以情,无奈误会已深,以致年年争竞,岁岁纷扰,咫尺邻舍不睦。”
长青子见说,停杯投箸,目盯无垠老仙,默然不语。无垠老仙续道:“今日趁此盛会,我欲与凌霜门尽释前嫌,诸公做个见证,不知九节公以为如何?”
长青子上首的一位老者,起身施礼道:“无垠尊主肯归还七色花,我凌霜门怎敢到琼瑶谷放肆。”
站在无垠老仙旁侧的紫馨听了,怒道:“你们凌霜门来我谷里放肆的还少么?”
无垠老仙拂然变色道:“紫馨我儿不可无礼。”说罢起身走近九节公跟前,还了一礼道:“久闻九节公一诺千金,不知今日所言可做得准?”
九节公涨红了脸道:“我与师兄异体同心,只要琼瑶谷让出七色花,我以项上人头担保,往后绝不踏入谷内一步。”
无垠老仙抚须长笑道:“哈哈哈哈,九节公言重了。当年我从傲雪峰上移来三株七色花,时至今日已育有六十株。而今还你三十株,你我两相休斗,永结盟好,岂非美事?”
长青子咬着九节公耳边,窃声道:“师叔,恐防有诈。”
九节公听了,蹙眉沉思,缓了好一会才道:“尊主此话当真?”
无垠老仙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又有诸位仙友见证,如何能假?”
九节公道:“如此,便依尊意。”
众人听了倒有不少显出失落之情,他们本来想着这琼瑶谷与凌霜门积年的仇怨,今日相争,正好看看热闹,谁知这无垠谷主竟然要与凌霜门和好。
当下颇有不以为然者,也有想撩拨说话的,只是琼瑶谷人多势众,却又不敢。只好假意道:“恭喜无垠尊主,恭喜九节公,今日得释旧怨,可喜可贺。”
无垠老仙把眼掠过众人,吩咐人道:“把那七色花搬出来,与众位仙友共赏。”手下仆役应声而去。
不多时搬出五十余盆七色花来,无垠老仙指着其中开得灿烂的,对九节公道:“这三十株开花的且请收下,还有二十余株怕是要待正午方才绽放,就放在此处,足下与众仙翁待瑞雪临至,一道观赏如何?”
当中有个多口的道:“无垠尊主,怎么这花不是同时绽开,我看有些还在打蕾结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