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院里残叶遍地,那丛丛兰草枯了大半。
就如院里的主子,泛着死气。
碧瑶坐在床脚的矮凳上,瞧着红木床榻之上闻不见丝毫响动的楚瑜,又是一叹。
本该俊秀非凡的面貌,此时已瘦得脱了人像,唯像空骨架上盖了一层白纸,苍白地可怕。
“命可吊着,但这手只怕……”叶神医也跟着叹了口气,摇摇脑袋。
此人一看便知没了活着的念头,就算能续着命,亦是活不长的。
碧瑶头一次觉着自个儿是个祸害,要命的祸害。
若非这抹散魂,这些个凡人不会有诸般苦难,却生死不得。
但,命让人还是要留下的。
碧瑶见其样子,无奈,怕只有下狠话方是良药。
推开一旁的叶神医,碧瑶拽着楚瑜的衣裳靠近其耳侧,“楚瑜,你若这般就死了,我便让你亲弟弟与你陪葬。他胆子可比你大多了,都敢下毒害本小姐,你说本小姐是让他求死不得还是求生无门呢?或者,交给叶神医,听说他缺个试药的,楚璃那副身子倒是不错。”
这话落进楚瑜的耳里,碧瑶便看见其双眼似回了些神思,慢慢聚了回来。
碧瑶再接再厉,冷笑一声又放话。
“你想死容易,但我觉着你楚家人相貌皆是不俗之辈,不如我将你楚家男丁都抓回来。一人玩着无趣,送些乔夫人同享乐子是。”碧瑶终于瞧见楚瑜双眸有了光亮,却泛着与牢中楚璃眼中一样光。
想啃其血肉的眸光。
“不甘,很恨?那你得活着阻止我,护着你不要命的胞弟。”
楚瑜指尖轻动,似想握起却因着没有力气,又垂了回去。
碧瑶瞧见了,松了他脖子扔回床上。
刺激地差不多了,下面便是医者的事了。
“手一种法子治不好便换种法子,十种法子治不了便换百种,千种。”碧瑶起身,楚瑜估计现下是不愿见着自己的,说完便往外走。
碧瑶有时觉着,这顾大小姐脾气也有好处,至少能让人听话,不能想什么掩饰直言便好。
屋子里药味颇重,出了屋丝丝兰花香气散着,倒也让人舒坦不少。
若是,没有眼前这十几下人就更好了。
这下头一群人中领头的倒是让碧瑶一愣。
皆说仙人容貌是凡人比不得的,然碧瑶在天上活了几千年,亦没见过比这男子出众之人。
真真是乍看宛如谪仙,又缀了凡尘烟火,多了分男子气魄。
一双丹凤,眼尾只需一挑,便似勾了人的魂魄。
这男子长得这般祸国殃民,顾瑶的记忆却没有丝毫痕迹。
不过能领头的,怕只有管事的陵宿了。
但顾瑶眼中的陵宿绝不是这般样貌,当初入府只因其性子沉稳大气,管事得当,顾瑶收回来放着打理内务很是得心应手。
只,为何这人掩了面貌,只作清秀?
碧瑶心思在肚子里转了几转,走至院中木椅坐定。敛了心绪,不动声色扫了一遍院中之人。
“陵公子那日出去采办,回来之时乔夫人已经走了,是陵公子救了楚公子一命。”碧云见碧瑶多看了眼陵宿,想来是疑惑其为何在此,便很有眼力见地解释道。
只她没敢说,是陵宿拦下了楚瑜一命。
碧瑶微眯双眼瞧着陵宿,想从对方那双漆黑无澜的眼底看出些什么,只可惜陵宿就是笑了也不见漏了片点东西。
“那日是谁帮着乔夫人架着楚公子的?”端的是一副沉稳有度的样子。
乔夫人来了府上许多回了,从来自带一个丫鬟,那日必是府上的人出手的。
碧瑶问话时嘴角扬着,语气没有半分生气。
乔夫人与小姐的关系好,这是众人皆知之事,断不会为了个男宠伤了和气的。
“小姐,是小人帮着乔夫人按着教训楚公子的。”一高个子小厮上前一步,腆着脸带笑回道。
碧瑶带着笑扫了其一眼,回眸看向他人。“又是谁帮着脱了楚公子衣裳的?”
下头几个忙应了,各说一话倒是将那日的事拼得七七八八。
中间还有报复他人的。
“那日,五七想拦着小人们脱楚公子衣服,是小人压着他,断了他一条胳膊才拦下的。”后排头一小厮,抬手指着前排中间一灰袍小厮一脸得意。
“陵宿,这是你带出来的小厮?”碧瑶挑挑眉,没理会那人言辞,只瞧着陵宿问道。
陵宿脸上带着得体的笑,上前行礼答道,“这小厮是乔夫人送进府里伺候小姐的,只是规矩还未学完,没敢带到小姐身前。”
碧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瞧着这小厮模样不俗,原是送来暖床的。
“既如此,便仗责四十,送回乔夫人那处。”碧瑶抬手指了指五七,“这小厮护主有功,以后由其照顾楚瑜。其他人等,一律仗责三十,交给人牙子发卖了。”
陵宿未答,候着的下人亦没有动作,碧瑶又带上笑容,“怎的,陵公子对我的处置不满?”
“小姐与乔夫人交好,这般做法怕是会让其难堪。”陵宿不紧不慢,抬手行礼答道。
碧瑶一见其这番样子,冷笑一声,“当日来报的小厮说,乔夫人想带一下人帮忙提些物件。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这般传话?”
碧瑶刚才一路回想,顾瑶的性子男宠就算再不得欢喜亦不可能转手与人,她还是有些规矩的。
那日阳奉阴违,怕是没那般简单。
“乔夫人那日确是这般说辞,陵宿本想帮起换个小厮,但乔夫人不愿,这才命了人去传话。”陵宿说着话时,眼底没有半点波澜。
想来是一开始便准备好了说辞,滴水不漏。
碧瑶见到他这副模样,倒是想起九天上那几十万年的老龟玄武,亦是这般不死不生,不惊不动的模样。
真真让人,奈何不得。
时隔几月,再查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也只得作罢。
只是碧瑶觉着,这管事倒是个好差事,只要不是什么谋害主子的大错,估计他都能揽下罪责来。
但,不罚,她不舒坦。
“陵宿管人不善,罚奉半年。”钱这等子俗物碧瑶不放心上,可这凡人皆是钟爱的,此番或能杀杀其威风。
怎知那陵宿连眼皮都不多眨一下,“在下领罪。”
顾瑶这哪里是找个管事的,明是找了个管气的,专门气碧瑶的。
碧瑶一甩衣袖丢下众人转身走了。
碧云忙跟上步子,才出院子,碧瑶便吩咐,“去与禅鸣院知会一声,说我今晚过去。”
碧云领命又往旁的方向去了。见人走远了,碧瑶脚下一转隐入了一旁的竹林里,“西风。”
晌午之后,碧瑶又是去了地牢,又是去了楚湘院,两厢忙活,等碧云传了话回来就布膳了。
碧瑶已是上仙,对于口腹之欲倒是没多兴致,只单单这一顿晚膳,竟比她这三千多年吃过的佳肴稀奇多了。
啧啧啧,暴殄天物啊!
满满一桌八道美味,顾瑶的胃口撑死吃完一道。听碧云报的菜名便晓得这一道道菜,精心烹制,多道工序。
这得浪费多少?折多少寿?
“以后这些菜简单些就好,这般精致反倒下不了口。”碧瑶没忍住,勤俭持家也算是一处善德,还是开了口。
碧云喏了,见碧瑶放下碗筷忙命人撤了去。“小姐现下可要沐浴焚衣?”
碧瑶说了要去禅鸣院,碧云回来便让人准备好了香炉衣裳,都在外面候着。
想起禅鸣院里那位,碧瑶又头大了几分,顾瑶还真是什么都不顾忌。和尚庙里也敢往回捎人,佛祖不罚她罚谁?
“碧云,你说我当初要把大师带回来,你们怎的一个个都不拦着些?”碧瑶很烦恼,很无措,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那也得敢啊,碧云自是心中嘀咕,到了嘴边却是一转,“小姐喜爱大师禅佛讲道之声,说每每听着心定些。”
那也是看人的,人家寂空若没了那副出世俊相,顾瑶连理都不会理会半点。
罢了罢了,人都抢回来了,还好遇上的晚,加上大师一番推脱言辞,顾瑶还来不及下手。
“走吧。”
禅鸣院安置得离顾瑶的仙斐院不远,这姑娘没事就爱大晚上爬墙蹲墙角听人家大师念佛,离得近方便些。
因着半个时辰前碧云来过,寂空早早食了斋饭,正坐在书桌前头翻看一本经文。
顾瑶有一处好,看上的俊男先都变着花样讨其欢喜,长久铁树不开花的都关了地牢,上头这些个都是哄得不错的。寂空身侧那满满当当的书架全是顾瑶收罗来的佛经,不管多珍贵只求寂空能多看一眼。
“大师看的何书,这般入神?”碧瑶屏退了下人,走近了几步也不见人抬头,便先出声。
碧瑶在天上的时候就不太喜欢佛经,草草地瞥了眼寂空手上的书便移开了目光。
寂空放下书册,起身抬手行了礼,“小僧看经文一时入了神未瞧见顾小姐,失礼了。”
碧瑶不答,绕过书桌至其身后,别说这和尚个头真高,比碧瑶多了半个脑袋。碧瑶抬起胳膊,费劲地将人按回椅子。
寂空被碰上肩膀有一瞬的闪躲,之后很快掩饰过去,顺从地坐下。
碧瑶摇摇头,说好接纳顾瑶三个月,竟真的忍了这些无礼。
只这么好的大师怎的就遇上顾瑶这魔头了呢?
“大师,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梦,和佛祖有关的。”碧瑶呼哧哧地从桌边搬了把矮凳,坐在寂空身侧。
寂空手上的念珠不停,“小姐是有何疑惑?”
“疑惑倒不曾,”碧瑶摆摆手,“只是佛祖在梦里狠狠斥责了我一番,说大师与佛家有缘,本该是个得道高僧,只可惜遇上我这个红尘祸害。”
“……”
寂空不言,碧瑶再接再厉,“我想着佛祖一般慈悲为怀,竟对我一介凡人大动肝火,想来大师以后必定是羽化登仙之流,我是断断不能毁了大师的前程的。”
碧瑶心中默念:佛祖老人家,此事情非得已,只能借着您的名头胡作非为一番,得罪之处多多恕罪。
听了这话,寂空手上动作果真停了,缓缓睁开双眼,头一次仔细瞧着碧瑶。
只那双眼睛太过澄澈,倒想面镜子,将碧瑶那点子歪心思都照了去。
碧瑶忙转了下眼珠,装着眼睛不适的样子,不去瞧他。
“顾小姐这是何意?”寂空声音还是那般,但碧瑶却觉着多了些什么。
顾不得那么多,“我实在不忍大师因我这无知小女子坏了道行,明日便派人送大师回山,让大师安心修行。”
寂空盯着碧瑶看了会,碧瑶觉着屋里安静地太过了,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久久没得回声,碧瑶想,难道是太过高兴,大师一时失言了?
碧瑶正准备出言安抚下,寂空开了口。
“小僧答应过小姐三月之约,出家人该信守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