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六点的时候停了，湿冷的黄昏捧着落日，悄悄隐入黑暗。京都这座庞然大物再次打开霓虹灯，将自己装饰的五颜六色。
我坐在副驾驶，斟酌着如何开口。我和郁凛有太多需要讨论的事情，那场我忘得一干二净的告白，在厨房我突然吓到的原因，以及我俩有待商榷的情侣关系。此间种种，我都还没做好准备。
“到了。”他说道。
不得不说，郁凛是一个极富审美情趣的人，他挑选的东西总带着一股英伦的精致感。幽深的绿色隧道曲折回环，弥漫着青草芳香的植株肆意生长，路两边开出浅色的叫不出名字的小花，金色的桌布垂至地面，将玻璃器皿映衬的熠熠生辉。如果不是服务员递来菜单，我都要以为这里是爱丽丝的绿野仙踪了。
说来很妙，这个极富英伦气质的餐馆主打的却是法国菜，点完菜，空气中平添了几分葡萄酒的浪漫。
“这什么餐馆，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好奇的四处探看。
不知什么原因，餐馆今日人烟冷落，整个露台只有我和郁凛两位客人，更显得静谧安宁。
“新店，还没开业。”他将酒杯转至左手处，方便服务员倒酒。
“这是我一位朋友的店，今天只是试吃，明天才会营业。”
这家店的规模不大，一楼大厅加二楼露台总共才摆了八九张餐桌，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我和郁凛坐的这种小型圆桌，只能容纳两人，动作大些，两个人的腿还会打架。这种模式的餐厅不多见，看起来不怎么赚钱的样子。
“你朋友为什么不多摆几张桌子，容客率看起来不高。”我探看的一下周围，公正客观的做出商业评析。
“我也说过，但他说精简数量会提高奢侈感，更容易订高价。”郁凛说的时候带着一股无奈：“希望他的菜品对的起高价。”
“哦。”同为资本家，我很理解老板的营销策略。毕竟，‘苏菲’当年的定价也是业界第一。
法餐的繁琐之处在于它的上菜顺序，如果你不喜欢餐前喝汤，那就很不nice了。
与北美洲奉行的快餐文化不同，欧洲餐饮文化是繁复而精致的，它会为你规定好每道菜的顺序，味道的搭配。我不喜欢被限定的感觉，但美食在前，我可以忍耐。
“味道很棒。”我对前来寻求建议的主厨称赞道。这不是客套话，虽然我的嘴巴不像白棠那么刁，但也是品鉴过好几个米其林的人。
“谢谢夸奖，祝您用餐。”主厨高兴的退场了。
主厨一走，郁凛便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我疑惑不解道。
“笑你骗人。”他语调轻松，但我心中却是一紧，他不是要跟我翻旧账了吧。“第一道汤品你明明一点都没动，为什么要骗他很喜欢？”
原来只是汤品，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不喜欢汤是我的问题，你不挺喜欢的吗，那就说明主厨厨艺很不错，这不叫骗人，叫有倾向性的提炼结论。”
“那你跟我说的话也是‘有倾向性的提炼’？”他的话锋一转，我瞬间感到了危机感。
“哪句话？”谎话太多，我得先确定郁凛说的是哪个。
郁凛停下手中的刀叉，用那双深褐色的眸盯住了我，慢条斯理道：“果园那次。”
果然，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我……我喝多了，记不清了。”我嚅嗫道，不自在的抚摸耳朵。
喝醉的我说了真话还是假话，又或者疯言疯语，这是清醒的我也没法回答的。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你喝断片了，而是断片后依然有人坚持不懈的让你想起来。
“你说，你喜欢我，白棠只是你的借口，你只是胆小，不敢罢了。”不愧是影视行业的工作者，郁凛重复这些羞耻台词的时候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模样让我觉得他仿佛在念莎士比亚的剧本。
他说完第一句，我就毫无脸面的低下头。
“你还说，你得了不治之症，不能喜欢我。好像是爱无能，我专门查过了，医学上并没有这个定义，这好像是个网络概念。”郁凛说话中途喝了口饮料，吞咽声伴随着气声，让人莫名联想到他微微涌动的喉结。
我盯着自己的鞋尖，脸颊烧的滚烫，脑子里一堆没用的废料。
“你还咬了我的耳朵，说喜欢它们变粉色。”
我被他的虎狼之词，不，是我的虎狼之词吓得一机灵。
“不可能，我怎么会说这种话。”我抬起头，誓死不认。
郁凛好整以暇的看着我，像谈判桌上占尽优势的对手，让沉默且尴尬的气氛消磨我的意志，只等时机一到，就给我致命一击。
“那‘你喜欢我’也是‘有倾向性的提炼’吗？”他拉动椅子靠近我，瞬间突破了我的安全距离。我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却被椅背挡住了。
那张英俊的面孔瞬间占据了我的全部视线，夺走了我的呼吸的规律。大脑缺氧会导致判断失误，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迅速的摇了摇头。然后我发现，这根本不是是非题，这只是个单纯的圈套而已。吸引我的注意力，方便他做其他事的圈套。
创造‘苏菲’时，我和其他主管认真探讨过要不要给‘苏菲’加上接吻的功能。尽管接吻包含亲爱、欢迎、尊敬等多种含义，但应用最广泛的还是爱情。作为陪伴型机器人，我希望‘苏菲’更多的满足人类感情上的需要，而不是和欲望挂钩的商品。思虑再三，我最后将这项功能革除了。
虽然这项唇间艺术没有被‘苏菲’采用，但那个秋天，我拜读了近百本的书籍和论文，研究接吻和情感之间的关系。每篇文章都得出相同的结论，接吻是情感的转折点，它是个信号，外界给予多巴胺的信号。
郁凛的唇是微凉的，或许是冰饮的缘故，他触到我的那一刻，我被冰的一个机灵。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起初你会有被冒犯的感觉，但下一秒，这种冒犯感被感情认知取代，变成适宜的亲密接触。突触神经作用于大脑皮层，使你认真描绘接吻时的感觉，有些凉，有些软，有牙齿的噬咬，有味道的传递。这些感觉源源不断，实时更新，像胶片一样，一帧一帧连接成影像，储存到你的记忆里，以便逾时重播。
这是第一次，我和一个男生的喘息声这么接近。
我其实记不得吻了多久，我只记得分开时，郁凛微红的嘴唇和我狂乱的心跳声。
书上说，接吻的意义不仅在于过程那短短的几分钟，接吻后的时间是情感升温的高效期，此时，多巴胺从下丘脑释放，作用于全身。恋人们会深陷爱情的陷阱，做什么都觉得甜蜜加倍。
这是化学的威力，是造物主的故意为之，哪怕把这些研究的透透的我也没法幸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