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不久,雪便停了。风月阁后院里红色的灯笼挂满在回廊下,连园中的树枝上都有暖红色的光倾斜而下。湖面上早已结了冰,下了这一天的雪积蓄在冰面上,被红色的光映衬着,竟然让人有了些很是温暖的错觉。
一弯上弦月挂在夜空,像是哪家姑娘闺阁中卸出的烛光一角。星辰满布在玄色的锦缎上,一点一点对应着临安城的万家灯火。
一个仿若能融入夜色的身影坐在回廊的飞檐上,吹动着手里的埙,吹出一区悠远苍凉的曲子。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有节奏的律动着。上半张脸遮在银色的面具下,衬托出鹰一样敏锐的眼睛。那面具完美的贴合着他的皮肤,一看就是专门为他精心打造的,轻薄却精致异常。
这吹曲子的人双眸所望之处,正是积满白雪的湖面,湖面上一个女子正随着乐声翩跹而舞,时而翾风回雪,时而矫若游龙。那女子眉目如画,肤若凝脂,青丝飞扬,朱唇轻抿,看不出喜悲,仰首转身间却透着一丝苍凉。
这吹埙正是十一,跳舞的人自不必说,正是初雪。这样静谧的夜里,两人与平时都有些不同。十一不似平时低眉顺眼,固执刻板,初雪也彷如换了个人。
殷长卿由密道进入风月阁,顺着声音寻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场景。十一在夜色屋檐上吹着埙,目光专注的看着初雪,初雪跳着不知名的舞,舞姿不像往日柔美,反而带着一丝雷霆苍劲,江海凝光。
红色的烛光连成一条线,一张网,将两人连在一起,网在一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像是一幅水墨丹青,这画里让人觉得再揉不进一份其他。
殷长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触动了一下,这样的初雪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样子,竟让他不自觉的想要去靠近,想要去探究她的一切。
此刻的十一和初雪沉浸在回忆里,都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今夜的他们确实有些不同,每每越是热闹喧嚣过后,亲人不再的痛苦和空虚才越让人觉得难以抑制。所以两个人才会想要在彼此身上得到一点点安慰。
这个曲子是初雪父亲以前常常会吹起的曲子,每当他父亲吹起这个曲子,她的母亲总会跳起这只舞,她的父母当年便是这般互相安抚着对方心中的伤口。
初雪舞动着,有规律的轻轻跺着脚,忽然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开裂声,轻的离声源最近的初雪都没有注意到,却是被离得最远的殷长卿听到了,他只略微一凝思,马上明白那是什么。未及多想他已经飞身向初雪飘去,忽然,初雪脚下一沉,她身下四周大片的冰面轰然碎裂。
十一猛然回神,飞身过去,却是一道红色的身影快他一步一伸手将初雪揽入怀中,足尖在水面一借力便又腾空而起,翩然的落在回廊上方。十一本想出手阻拦,电光火石间撇到来人是殷长卿,知道不是什么刺客,便错身而过落在了湖边。两人才落定,湖面上刚才初雪所站的位置周围几十尺的冰都已碎开沉入湖底,湖水露出,映出一片光影。
其实湖面的冰结的并不算很厚,只是初雪本就身法轻盈,也一直在走动,几乎没有踩到同一片位置,所以下层只是有些轻微的裂痕。只是后来曲调高亢,初雪的舞步也变得有力沉重了些,才会有这一出。
虽然殷长卿动作已经很快,但毕竟是有些距离,他伸手将人揽入怀时,初雪已经下落了一点点,冰冷的湖水不仅没过了初雪的鞋子,甚至打湿了大片的裙摆。
初雪心有余悸,两只手僵硬的抓着殷长卿胸前的衣服,若不是有殷长卿环在她腰上的手支撑,只怕她此刻已经不争气的软倒了。还是不行,即使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即使因此吃尽了苦头,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还是会恐惧的无以复加。初雪的恐水症,还是没有完全克服。
“殷长卿!”初雪不用看就知道,这个救了她的人是殷长卿,早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她便已将他刻在了骨子里,她对他的熟悉,有可能胜过他自己。
“嗯!”殷长卿惊讶于初雪第一次直呼他的名讳。她之前不是都对他很是恭敬么?怎么被这么惊吓了一遭,反而胆肥了。
初雪没有再说话,她现在反应有些慢,又被吓了一出,再加之殷长卿的突然出现,一时竟有些混乱的捋不清楚。
殷长卿也低头望着还需靠在他怀里的人,刚才她的颤抖虽然很轻,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即便是现在,她全身依旧僵硬。这么个长剑抵在脖颈上都不见会怕,还有小心思的人,竟然也会吓到么?还是说她……怕水?
怀里的人打了个冷颤,殷长卿看到初雪裙子上的水渐渐有结冰的趋势,微一皱眉,不由分说的将初雪打横抱起。
“看来你的病是好了!”
“你干什么?”初雪被殷长卿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这人是什么意思?
“最好不要忤逆本王,否则……”
殷长卿的话并没有说完,十一回清荷居取了件厚厚的披风,一回来就见初雪已经被殷长卿打横抱起。看初雪没有反抗也就并未有异议,将披风抖开,把初雪从腰到脚包了个严实。
“景王殿下!”十一做完这一切,才给殷长卿行了个礼。
“你们主仆倒是好兴致。”殷长卿打量着十一,又看了看一边瓦片上散落着的酒坛。才短短几个月,这主仆二人竟然都发展到月下饮酒,吹埙伴舞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互诉衷肠。他要是在过些时候来是不是这花魁就要谢拍了。
“主子的衣裙湿了,需要换下。”十一没有去探究殷长卿话中的深意,言下之意就是希望他放人回清荷居。
“你去取一套她的衣裙送到听风楼!”
殷长卿使唤着十一,然而十一却并没有动。殷长卿是皇子又如何,这个世界上能把十一当下人使唤的,只有初雪一人。初雪见两人打算把她晾着对峙,无奈的叹了口气。
“十一,你去吧!”
十一行礼退下,殷长卿眼底染上一层冷意。这个十一竟然只是听命于初雪一人。一般只有死士才会只认一主,十一这样的高手,这丫头又是如何让他心甘情愿的做她的死士的。
“不知殿下深夜来访,是有何时?”初一晚上新月毒发没来,初二晚上倒是静悄悄的来了。
“有个朋友,想见一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