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明秋记忆里最萧瑟的便是1987的夏天，明明还是繁盛，炎热，聒噪，热闹的盛夏，却是华明秋一辈子的噩梦。凄凉萧瑟，冰冷刺骨。
1987年，华明秋11岁，在读五年级。
那天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傍晚，华明秋在路口和同学分开奔跑着往家去。
只听见乒兵乓乓，噼里啪啦的重物落地声从窗子里传出来，伴随着飘出来的还有不堪入耳的争吵声。
“华为国，你他妈不是男人。你是不是外边有人了才不要我们母女三?你做梦，我死也不会和你离婚的!”
“你个疯娘们，别给脸不要脸，趁老子还愿意给你生活费的时候好好说话，嘴里不干不净的找死啊!”
“当年结婚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女人的声音带着哭气:“不过才十一年!”随着又一重物落地破碎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也突然提高，厉声质问:“你怎么可以?你个负心叹，孙子，你妈x……”
在女人的怒骂声中男人粗俗不堪的语音加入进去。
华明秋怔怔的像机械般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台阶前面，抬头的时候，台阶上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映入眼帘。
那是五岁的华迎夏，华明秋的小妹。
华迎夏显然是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小小的脸蛋，上还挂着眼泪鼻涕，小声抽噎着。
她的手里是染了灰的白兔子玩偶，已经掉了一只眼睛，
可华母不擅长做针线，也没拿去裁缝店修过。
华迎夏抬手摸了一把脸，看到了台阶下面的华明秋。
“姐姐”华迎夏叫到，一丝欣喜过后惊吓更芒，眼泪哗的就落了下来。
华明和口中的“阿夏”还没叫出口，门口传来“嘭”的声响，然后只见华为国大步跨下来蹲下抱起华迎复从华明秋身边经过走了出去。
华明秋的眼睛一酸，眼泪突然砸下去，她跟着华为国的身影转身，
看着不曾减慢或停留的身影喊了一声:“爸爸。”
十一岁的孩子，声音依旧稚分嫩，可那一年的那一声爸爸，却让华为国的脚步一顿，他对不起女儿们，更对不起大女儿。
“华为国你站住，还我的阿夏!”身后突然传来华母凄厉的声音。华迎夏的哭声跟着响起。
华明秋看了一眼华母，再转头的时候，华为国的身影早已经远去。
周围的树上蝉鸣得厉害，那么聒燥却热闹，可华明秋却如处深冬，锥心的冰冷。
她静静的站在那看着华为国远去的身影，看着华母冲出去的身影。
“你们不准走！不准走！”
“华为国……”
华为秋知道，她的家破碎了。
1988年，依旧是夏天。
法院下了判决通知书，华为国和王听南离婚。
不过一年时间，华母早没了年的厉气，不依不饶，死维烂打，像极了市井哭泼妇那般。
那时候的华母已经能平静的把离婚证放进包里，摸着华明秘的头温柔的说:“跟着妈妈苦了你阿秋。”
华为国是做小本生意的，算是那里有脸又有钱的人之一，他带着离开的小女儿跟着他过的依旧是小公主的生活，可跟着华母的华明秋，就只有住的那栋大房子，存折里的钱还有每个月华为国会打来的生活费。
华为国离开那日华明秋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就是希望爸爸还是看到她的，就为她停一停脚步。
可阴差阳错，华为国停下脚步的那刻华明秋却转头看向了华母，华明秋记了大半辈子华为国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
爸爸不爱她。
一句话。
她却自卑了好多年。
华明秋记忆里，华母一直都是温婉的，唯一一次大声争吵甚至说出那些话就是和华父分开的那一次。
那天华母回过神看着怔住的大女儿，眼睛又有了泪雾，她心惊的跑过去抱住华明秋，眼泪落在华明秋的发丝里，沁入头皮。她抱着华明秋说到：“阿秋别怕，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
可她不知道，那次事情对华明秋的打击如此之大，爸爸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抱了妹妹就走。
她小的时候爸爸也曾那样抱着她，给她举过头顶，对她说：“阿秋是爸爸最懂事的小公主。”
可是一切都变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爸爸已经不那么疼爱她了，什么时候，爸爸妈妈眼里都只有小自己七岁的妹妹。
阿夏，你拿走了我所有的东西。
华母牵着华明秋的手进屋里，跨门槛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捂住了华明秋的眼睛，把她送回房间，“阿秋，你先做作业，妈妈这就去给你做饭。”
下意识的动作，却让华明秋暖了心，恨不起她来。
其实菜饭已经好了，只是又被摔了，还有一地的狼藉，她需要去打扫一下。
后来华明秋出嫁的时候，华母红着眼睛问过她：“阿秋，你是不是因为当年我和你爸吵架吓到了？”所以才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小学六年级起就自己学会蒸饭炒菜。
她明明记得大女儿曾经和她说过，油会溅出来的，炒菜的时候油溅到皮肤，她最怕的啦。
华明秋知道华母又在自责了，她拉着华母粗糙得不成样子的手说到：“妈，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只是没有怨过她，华母知道，大女儿对前夫一直都是没有原谅的。
那次争吵过后华明秋照常上下学，华母还是那个温柔的母亲，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大女儿身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学会了自己洗衣做饭做家务。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一样，华母不在是华父宠着的小公主了。
第一次华明秋偷偷看见华母在抹药的时候她突然就落泪了。或许是之前华父对华母太宠着了，从来没有让她干过一次重活，如今华母却因为做家务而伤了手，华明秋哭了。明明那么好的爸爸，那么好的妈妈，那么好的家庭，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华父华母后来的事都是瞒着两个小孩私下里解决的。
到华明秋见华迎夏，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天了。
哦，就是那时候华母牵着她的手说了句：“阿秋，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以后只有阿秋陪着妈妈了。”
华明秋从来不知道，华父选择了小妹华迎夏，不是因为他不爱自己，而是他希望妻子能少一些负担。可其中的缘由几何，多少的柔情伤感都无人知晓了，因为他从未说出口过。
华迎夏依旧穿着姜黄色的秋裙，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可眼神已经没有那么依恋了。
是啊，一年多了，华迎夏已经和妈妈姐姐分开一年多了。所有的熟悉与陌生都出来了。
其实那一年里华父亲自来接华明秋过几次，让她去家里陪妹妹玩。那时候的他因为愧对大女儿，对华明秋始终都是笑脸相迎，就怕她不高兴。
可才十一岁多的小孩子，心里有气，脾气暴躁，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跑了。
次数多了，华父渐渐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心里更加愧疚，特别是从前妻那里知道孩子的改变之后。
离婚那天下午，四个人难得坐在一起吃饭，华母领着华迎夏坐一侧，华父挨着华明秋坐在另外一侧。
他笑着给华明秋捡她最喜欢的菜，和她找话题说话。
可华明秋都是淡淡的，“不喜欢。”“不知道。”“没听说。”
结束的时候华父又说到：“阿秋，爷爷奶奶想你们了，晚上爸爸送你们过去爷爷奶奶那住几天。”
听到和姐姐一起，华迎夏笑了：“好啊好啊。”
华明秋这才点了点头，却还是说到：“我不会的作业多，我就陪爷爷奶奶一个晚上。”
“好好，好。”华父脸上笑容都快溢出来了，只要她答应了他什么都能接受。
华明秋在学习上更下功夫了，她本来就是一个蹦蹦跳跳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如今成绩上去了，喜欢她的老师也是满脸笑意，看着她就像雕刻家看到成功的雕塑一样，春风得意。
六年级的时候，华明秋已经是班里的生活委员，成绩稳居前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