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上午。
云湖育英小学附近的大集上非常热闹,有卖菜的卖肉的、打铁的卖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赶集的老老少少摩肩擦踵。
李勇峰怀里揣着军功状走在集市上,自从十六岁当兵以后,已经四年多没回家了,今年在部队里得了嘉奖,他跟长官请假,回云湖贾村探亲。他父亲早年去世,剩下母亲一人在村里。
他想给母亲买点好吃的,好几年没见她了,不知母亲见到自己会多高兴。
忽然,前面有人大喊:“抓小偷啊!”,有个年轻人从一个古董摊前转身就跑,手里拿着件东西。
“别跑!”李勇峰大吼一声追上去。小偷跑得很快,集上前面的人不知所以,纷纷躲避,不一会,小偷已跑出集市,越过马路,跑到街道对面一栋楼里去了。
李勇峰也跟着跑了过去。他父亲以前也在集上摆过摊,那时他还很小,帮着看摊。他本能想抓住这小偷。
楼下门卫老头上前拦他,他说了句:“前面跑进去的是个小偷!”,不等老头答话,他用手一推他,老头踉跄几步闪开了。
大楼里很安静,李勇峰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天。刚才他从大门外看见那小偷好像跑上了二楼,他走上去二楼的楼梯。
上到二楼,楼道有些昏暗,他喊了声:“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放了你!”,楼道里无人应声。
李勇峰从楼梯口顺走廊向东走了几步,忽然他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厌恶感觉。还追下去吗?算了吧,不管他了,回家要紧。李勇峰转身往回走,刚下楼梯两步,忽然他觉得耳后生风,再躲已经来不及了,后脑猛地剧痛,他一下子摔倒在楼梯上。
“我前天上午去我们表哥那里了,我表哥是云湖社会局的局长张存仁,”在贾家大厅里坐下,贾祖良开始供述。应兄弟俩要求,只留下了马如龙、柯镇海和一个记录的在大厅里面,其他人在外面等候。
“去干什么?”柯镇海问道。
“想请他最近来我们家吃饭,我们遇到了件难事。他不在家,我就到他办公室去找他。”
“遇到什么难事?”马如龙问。
“都是卖药惹的!”贾祖良道,“上去十天,八月二十五那天,上午我在地里,吴震也在,从他来卖药以后,来拜高粱的比以前多了,还有不少顺便拿药的,我们都挺高兴,不过那天上午发生了两件事,一是王连喜的儿子去找麻烦,不过没多久王连喜就过去把他拉走了。”
“第二件事,”贾祖良咽了口唾沫,“很麻烦,来了个当兵的,说是奉‘老虎团’王团长的命令,让我们给团长家送药,限半个月内把他老爷子的病治好,否则就把吴震抓起来,把我们的高粱地给没收了。”
“我们问那当兵的,团长老爷子得的什么病,他说老爷子眼瞎了……我们哪有本事治老人眼变瞎呀!”
“这位王团长行事我们是知道的,说一不二杀人不眨眼,听说去年他看好了邻村一个姑娘,但那姑娘他爹不愿意闺女去当小老婆,没过几天,他爹就失踪了,那姑娘直接被抢了去。”
柯镇海和马如龙也知道这王团长,此人上面有人,作恶多端,是个霸王,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后来呢?”
“那天我去找我表哥来吃饭,想请他帮忙想想办法,不成想去了遇见一件大事。”
“我去他办公室敲门,他问清了是谁才开了门。他和他小舅子王积德在办公室,两人都脸色都很难看,办公桌上放着一件金刚杵——是一种密教法器,上面沾了血。”
“我觉得事情不大好,问是什么事,我表哥说‘王积德这小子积了大德了,他杀人了!’,他指了指屏风后面,我过去一看,吓了一跳,一个当兵倒在地上,看样子已经死了。我转过来问怎么回事,王积德那小子脸色煞白,已经说不出话来,我表哥说他在集上抢了人家摆摊的金刚杵就跑,这当兵的追他,他跑到这里来,上了楼躲起来,当兵的没找着他,后来这当兵的都要走了,他发了疯拿金刚杵从后面打了他,我从办公室出来的晚了!”
“我问,死的人是谁知道吗?”
“‘这人叫李勇峰,这是他身上的’,我表哥说着拿起桌上一张嘉奖令给我看。我们村也有个李勇峰啊,就是那五婶的儿子,在外当兵好几年了。不过我没说出来。”
“表哥问我来做什么,我就简单说了一下王团长要药给他父亲治病的事,希望他帮忙出出主意,看能不能让那团长不去找我们的麻烦。”
“他考虑了一下,忽然冲我说……”
贾祖祥一家三口被带到警察分局,夫妻俩浑身发抖,神情萎顿,孩子有些惊恐。殷长安让人把小孩带到别处。
“说吧,你们为什么要跑,被害人不是你弟弟吴震吧?”殷长安道。
夫妻两人双双跪地,“警长大人,我们被逼无奈,做了错事,请您宽大处理啊!”
“八月二十六那天晚上,吴震来我们家,跟我们说了件事,说云湖的王团长派人到高粱地,让吴震他们给团长老爷子治眼病,治不好就抓他、没收兄弟俩的高粱地!”
“我们听了以后,左思右想也没有好主意。我跟吴震说,要么就不卖药了,你再装疯卖傻,反正以前也不是很精明。吴震说‘已经晚了,那王团长不会善罢甘休’。”
“前天晚上,贾祖善和吴震来我们家,说有办法了,他们收了一具尸体,这人身材和吴震差不多,要让这尸体‘变成’吴震,要我们第二天演一出戏,吴震当晚必须得马上离开,近两年不能再回云湖,如此这般,那王团长即便霸道,在这情况下也不可能再来骚扰了。还说这是一举两得,只要把假吴震安葬了,就万事大吉了。”
“当晚你们都参与哪些事了?”
“我把以前给吴震做的衣服鞋子给了他,又给了他点路费。吴震他们走后我们就练习怎么说,其他我们真的都没参与。”吴玉兰说。
“尸体的头藏哪里了?”殷长安问。
“那是贾家兄弟他们干的,我们不知道,我们只负责认尸、收尸、出殡,昨天下午贾祖舜领着一位警官到我们家问话时问起我们孩子,晚上我们从孩子嘴里知道这警官也去学校问过他,我们慌了,半夜收拾东西,一早就往南跑了,我们真的没杀人犯罪啊!”贾祖祥嗓音嘶哑了。
黄昏,灯火初上。马如龙柯镇海带着贾家兄弟回了警局。互相简单说完情况,案件脉络已很清晰:
九月初二上午,社会局长张存仁的小舅子王积德抢了集上摊贩的古董,正赶集要回家探亲的军人李勇峰追赶王积德,王积德跑到他姐夫张存仁办公楼里,趁李勇峰下楼没防备,丧心病狂的王积德用抢来的金刚杵偷袭了李,致其死亡,张存仁在办公室听到响声,出来和王积德将李勇峰抬进他办公室。
张存仁的表弟贾祖良此时去找张存仁,想让当官的表哥想办法解决难题:长在他们家的神高粱和吴震来后卖“神药”成了两棵摇钱树,不久就被驻扎在云湖的王团长听闻动了心思,以为其父治病为名要抓人、收地。
张存仁急中生智,让贾祖良兄弟当晚将李勇峰尸体带回贾村,找吴震和贾祖祥夫妻商量,尸体换上吴震的衣服鞋子,砍去头颅,抛尸河中,第二天由贾祖祥夫妻演一出痛哭收殓安葬的戏。这样隐去真实死者,一可以给王积德消灾,二可以给贾祖善兄弟和吴震消灾——那王团长无论如何不能在“吴震被杀”的情况下再去骚扰。砍头的事,据贾祖善兄弟说,是吴震干的,吴震已跑了两天,不知去向,受害者的头颅可能被藏到了河边某处。
殷长安晚上向局长汇报了案情,打算连夜去抓王积德,局长听说此案牵扯到社会局长,需向云湖市长汇报后再行动。
“这案子需要大白天下吗?或者就按死者是吴震来办吧,向外公布真相,对那五婶来说太残酷了!即便过几年她见不到孩子,至少她还抱着希望。”马如龙很痛苦。
“害他儿子的是那高粱后面的人,她要是不知道真相,还去花钱拜那高粱神的话,哀莫大焉!”柯镇海露出了少有的绝望神情。
“无论这案子要怎么办,我都要再回去揭穿他们!”马如龙望着贾村方向。
“那不如咱们今晚就去给他连根拔了!”两人对视,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