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定坚虽然酷爱演说,并且坚信,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人都不懂,但他的听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以至于最后只剩下小麦一个人。
人们普遍为他的缺乏常识哑然失笑,再加以他那自以为是的“你不懂你不懂”,人们感到他千篇一律地想当然,于是失去兴趣,纷纷走散,见面也不过点点头,如果他要深谈,别人就说有要事去办。
小麦在煤矿挖煤的时候打瘸了一条腿,并且由于他特殊的经历所以也比较雄辩,因此他和张定坚实在是天生的一对。激烈的旁若无人的争辩甚至争吵中,穿插些他过去的圈子里从未使用过的一些高大上的名词术语,也是一种快感。
从张定坚在镇北的小区到小麦在镇南的老四合院,须穿越全镇,但为了让人听他演说,张定坚不惜骑着自行车每天按时到达。所谓按时,就是午饭后一两点钟,因为早上要睡懒觉。
地点是小麦住所对面一个袖珍广场,那里原来有个垃圾池,后来这个垃圾池和一百米外的另一个垃圾池强行合并,这里打了混凝土地坝,周围栽上许多连根拔起运来的大树,成为空气最好、夏天里最凉爽的场所,晚饭后一支小型的广场舞部队在这里活动,后来滨河路刚修成了短短一段,各广场舞部队便纷纷前往占领,这支舞蹈队也去了。
没事满街逛的张定坚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了这里,他感到全镇的人居然没有发现这里,真是愚蠢。再加以这里住着他目前唯一的听众,所以他每天上班一样来到这里,晚饭后还得去跳广场舞。
他和小麦高声喊叫,国际国内、天上地下、文学艺术地争论不休,全不顾及每天中午开着货三轮到这里打盹的收破烂中年男人,一副只有他才有资格活在这世上并占尽小便宜的神态,好像他就是这个袖珍广场的合法主人。那男人除了来这里趴在驾驶台打盹,成天开着车满街转,并且用人声而不是喇叭不停地高喊:“烂铜烂铁,烂电视,烂洗衣机,烂冰箱,废纸壳子——拿来卖!”遇到张定坚这样无视他人存在的人,他也没办法,因为虽然粗胳膊粗腿,但他是在这镇上毫无群众基础的乡下人。只不过张定坚想当然地说到农村情况说得太离谱了他会睡眼朦胧地加以轻描淡写的纠正——张定坚说得太想当然太离谱,不值一驳,例如他居然说土地抛荒是由于农民太懒!
张定坚的失误在于他那个年代的人非常幸运,没有像学霸那一代人一样有过上山下乡的经历,他根本不了解农村,不了解农民,又爱在这些问题上高谈阔论。
那收破烂的知道,外出打工和留守的农民是多么辛苦,你这样游手好闲的人有什么资格批评他们!
那天阳光笔直地照射大地,所以那收破烂的脾气也就不太好。
2
梁洪强是农村出来的,每年春节前夕,他父母就会给张定坚送去半头猪。
想不到辛辛苦苦喂肥了猪,给张定坚送半头去,张定坚并不领情,他居然说:“庸俗!”
除了这自以为高雅的“庸俗”,他还说:“送什么送?现在猪肉很值钱吗?还是过去计划经济吗?”
其实,他是替有文化感到麻烦。因为有文化处理那些猪肉很辛苦,不停地腌,不停地用烟熏,不停地悬挂。
但他似乎和农村人有缘,千刀万家里、廖华才家里,也是农村的。
3
那天,学霸发现了张定坚和小麦的论坛,加以那地方离学霸住处仅二三十步之遥,他就前往看热闹,想不到张定坚让小麦观察他自己的头和学霸的头,然后得意洋洋地说:“你看,他比我小那么多岁,白头发比我多十倍!”
学霸说:“你没人性。”
学霸现在的街坊、精通人情世故的小麦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赶忙说:“人家成天写文章费脑筋,哪像你成天活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