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琼到乡下来玩。
她看电视总是和张定坚发生争执，张定坚说：“房间里有的是啊，怎么到这里来和我争频道？”
张琼说：“客厅舒服，你不懂吗？”
张定坚说：“你看那些我不懂。什么《唐伯虎点秋香》，完全胡编乱造，周星驰把唐伯虎演得像傻瓜！”
张琼说：“你说人家傻，其实你才傻，其实人家演的是唐伯虎如何如何聪明，怪你自己完全没看懂——那打你爱看的吧，我在手机上看。”
张定坚说：“你不懂！我喜欢看现代派，我是现代派。”
张琼说：“哪些是现代派？请举例说明。”
张定坚说：“电影《喊山》！”
张琼说：“小说我都看过，得了鲁迅文学奖。”
张定坚说：“这你也知道？”
张琼说：“哼哼，手机上什么没有？”
2
张定坚牢牢记得，学霸写过两篇小说，自吹自擂，把他的两次爱情吹得像朦胧诗一样优美，而自己的爱情好像总是赤果果！现在到廖华才房子来玩的女人很多，他就打算也朦胧诗一个。他曾经打算和杨贵妃开展一场朦胧诗，可惜杨贵妃虽然一见他就水汪汪地笑，敢肯定内心爱他，但表面上却拒绝了他。
“她不懂她不懂！爱情不在乎年龄！”张定坚想。
他开始物色新的朦胧诗。
3
张定坚那天从观光大道旁边的文兵超市买茶叶回来，好奇地对张芬说：“那个老板好奇怪！”
张芬说：“人家怎么奇怪？人家才是个现代派！”
张定坚说：“他现代派？那全国人民都是现代派！他坐在电脑后面一动不动，不下来走一走，多有钱似的！他那么英俊，他老婆怎么是个独眼？”
张琼说：“什么‘英俊’？现在叫‘帅’。人家一个半截人，比健康人还厉害！开电瓶车，开小车，开超市，就差没有开飞机了！电脑你没人家玩得转！”
张定坚说：“你说什么，半截人？”他恍惚记得，学霸曾经说起过一个半截人，想不到在这里！
张琼说：“是啊！从小双腿就蔫了，只有半个人高，蹲着用双手走路人家还上学读书。”
张定坚说：“嗨，这些我怎么不知道呢？”
张琼说：“你不知道的还多，这村里还有个李四妹！不是你的女婿哈。”
张定坚大口张开：“啊！”
4
张定坚从此爱朝文兵超市跑，去观察那半截人。
他发现那半截人玩电脑确实比自己麻利，并且还会手机收款！
他最大的收获是，在文兵超市旁边的茉莉花收购站，他发现了一个到那里打牌的妇女，四十来岁，五官生动，身材性感，完全外国人、现代派的气质，相当开放，相当出得众，抑扬顿挫的说话声和哈哈哈的笑声震荡着收购站内外的空气。
张定坚大吃一惊，她觉得这美女虽然比夏琼矮一个头，但是比夏琼还美还有意思。
他下决心为爱情而再战斗一次。
5
那天中午他思念收购站美女，在沙发上睡不着，突然传来像他青年时代高音喇叭里发出的歌声：
“浪奔，
浪流，
浪里分不清欢笑悲忧
……”
又像是喇叭声，又像是人声。
到底是喇叭在唱还是人在唱，谁在唱，现在农村怎么还有广播站？
张定坚心里充满好奇。
他爬起来推开门向着那歌声走去。
水泥路边，一户人家的水泥地坝里，一个老大娘在晒她家的茉莉花，那原本雪白的茉莉花已经晒得发黄。
张定坚心情很好，他最喜欢光滑平整的水泥道路和地坝。他对老大娘说：“老同志，请问你的茉莉花为什么不拿去卖啊？”
是的，张定坚那个时代的人是互称同志的。
老大娘见城里来的张定坚用她那个时代的称呼喊自己，想起自己的青年时代，感到很温暖，不由得对张定坚产生好感，回答说：“本来要交收购站卖的，人家买去灌枕头，叫我给他晒干。”
张定坚说：“现在的人灌枕头也用花？太不艰苦朴素了！”
张定坚这句话又说到老大娘心坎上，她酸酸地说：“人家有那样的福气！呃，同志，蓝天晌午的，这么大太阳你到哪里去啊？”
张定坚正要回答，一辆小车飞驰而过，他骂着司机，缓缓移到路边，说：“你们这里开小车了不起啊？我三个女婿都有小车！请问这唱歌的是哪家的？”老大娘说：“你问唱歌的啊？李四妹。以前天天唱，现在没钱了，几个月唱一回！”
张定坚说：“请问在哪里？”老大娘指着远处水泥路旁边一座露出屋顶的瓦房说：“就是那里，走过去就看见了。”
张定坚谢了老大娘，就循着歌声往那与他三女婿同绰号的李四妹家走去。
这时候李四妹在唱另一首歌：
“你是那昨天的云，
还是今天淋漓的雨？
在告别初恋的爱人，
还唱着曾经热恋的歌。
在人潮汹涌的都市，
寻找内心完美的自我，
你是不是有些在意，哦？
无数个夜里悄悄地思念你，
迟到的风里系着你，
每页的日记里轻声地呼唤你，
醒来的梦里在哭泣。
想说爱你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那需要太多的勇气，
想说忘记你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我只有伫立在风中
想你！”
张定坚走近李四妹屋子才看见，墙壁已经从木板壁换成砖砌水泥糊的，走进屋又发现李四妹家里一切设备现代化，和瓦屋顶形成巨大的反差，电视机也和他家的一样，是最宽最宽的宽银幕。
他看见李四妹凶恶的相貌吃了一惊，但他是自来熟，他说：“你唱这些现代派的歌唱得好！你家里设备先进！”
李四妹本来见陌生人进屋很不高兴，可听人家诚心诚意地夸自己，或许自己的歌声已经能够吸引观众？因此转怒为喜。他问张定坚：“你是来我们这乡咔咔玩的吗？你是哪家亲戚？”
张定坚说：“我廖华才老丈人，我也是个现代派。”
一报出廖华才的大名，李四妹立刻请坐请坐，还把话筒递给张定坚：“唱两首？我给你找老歌。”
张定坚唱了老电影《芦笙恋歌》插曲《婚誓》和老电影《神秘的旅伴》插曲《缅桂花开十里香》，李四妹发现他有些五音不全，但没说。
6
此后张定坚经常到李四妹家去玩，他们两个都是享乐主义者，都主张尽情享乐，所以比较谈得来。
张定坚顺势打听收购站打牌美女的情况。
洞悉人们坏心思的李四妹把收购站美女的情况告诉张定坚。
李四妹话还没说完，张定坚见李四妹坏笑着说话，就解释道：“你不要想歪了，我这是精神上的爱美。”
李四妹说那收购站美女叫张彩华，是去过外国打过工，但不知道是哪个国，现在在镇上帮人卖衣服，骑摩托车上下班。
张定坚恍然大悟：“在镇上是见过她。”
7
几天后张定坚又来找李四妹，谈论收购站美女。
张定坚说：“什么外国？非洲！我听人家说了，去非洲打衣服。”
当年张定坚读书读到10来岁，临被开除前，陈金碧老师已经发现了他最严重的缺点，经常批评他：“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果然，到今天张定坚在贬低他人方面，依然宝刀不老，是一把好手。
原来，他以为农村人好说话，到收购站直截了当对那打牌的美女说他也是一个现代派，那美女竟冷冷地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什么现代派？我们不懂，我们农村人，只知道干活路。”
8
张定坚近段总是不假外出，引起有文化怀疑。
有文化问他跑哪里干啥去了为什么不需要她陪同，张定坚说：“你不懂你不懂！张琼说超市那个温文兵很先进，我去详详细细了解他。”
有文化说：“写表扬稿吗？”
张琼在旁边笑了，对她妈妈说：“你不懂，人家写报告文学。文学，你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