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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霸见张定坚对当年不陪他去甘洛县城一直耿耿于怀，给他百般解释也无效，心里很不快——你一个旱涝保收铁饭碗的工人，我一个挣工分的前途渺茫的知青，我陪得起你？尽喊些大口号，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不要在乎“物质利益”，逛县城的物质利益和我想调回城的物质精神利益能够划等号？
学霸想到这里，觉得张定坚冠冕堂皇地自私，于是说：“你还不是我该感谢的朋友。”说着就谈起他这辈子铭感五内的朋友里的三个：张祥、崔大康、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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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霸在汉区的时候，住在一户农民还没有装板壁的那间新屋，周围用旧晒垫围起来，没有到顶，除了与农民隔壁的那一面，三面顶部都是亮晃晃的天空。只有一个开着口的门，没有门板。那时民风淳朴，不怕偷，即使回镇上去十天半月也不怕偷。也没什么可偷的。
床靠里放，头顶是山坡上的一座坟和一株树。
和那户农民共用一个厕所。
3
那年学霸那远处山脚一分多宽的自留地，全种了油菜，准备将来拿油菜籽去榨菜油。
学霸那天请了一天假，给油菜施肥。
他想起去年种的是小麦。
收割那天，也是请一天假，一个人割，一个人搬回来，一个人在拌桶里“嘭——撒撒”“嘭——撒撒”地打，打完用畚箕撮到风车里，摇动风车车掉壳，中途困得倒在麦秆上睡着了，被麦蚋咬醒，觉得饿，就舀一点玉米，推动石磨，将玉米磨成粉，生起火来，搅了一碗玉米糊糊吃。
然后继续风麦。
然后连风干净的麦子也没有拿回隔壁自己的住处去，回去就倒在床上死猪一样睡去了。
他住处隔壁，放着那家农民的锄头、柴刀、拌桶、风车，还安着大石磨，这永生难忘的一幕就发生在那间屋。
后来张定坚喊工作辛苦，他就问张定坚：“你下班就下班了，哪有我们那么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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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他穿着棉袄，打着赤脚，挑着一挑自留地里出产的红薯，到邻县换粉条。
他也不认识路，只是顺着那山里的石板小路挑着沉重的红薯担子向前向前。
两边草木青葱，头上雀鸟鸣叫，要是没有这一担红薯，像多年以后走在这石板路上的作家、记者，该多好！
他永生记得那大冬天赤脚踩在石板路上的感觉。他已经养成农民一样的习惯，只要劳动，就不穿鞋。并且，那一次，他没有换到粉条，是从公路返回的，看见穿着工作服劳动的男女养路工人，艳羡得流口水。
多年以后，他知道了那天他挑着红薯走的那条漫长的石板路，原来是茶马古道！
于是他写散文一篇：《失敬，茶马古道！》。此文后文可见，可以与此篇相互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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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给自留地施肥那天张祥来了！大家下乡多年，都懂得了种庄稼懂得了季节。
张祥听学霸讲过去年收小麦很狼狈，今年就走几十里路来看看他种的什么。
恰好就遇见学霸要给油菜施肥。
于是他们各挑一担农村那种硕大的粪桶，几乎把那宽阔的粪坑舀干，淋得一分多宽的油菜地全是大粪。
中午他们尽情舀着甑子里井水煮的白饭，每个人吃饭七碗，学霸后来夸张说，一人吃了十一碗。
后来学霸家里扩修、学霸迁往凉山搬家，张祥都来帮忙。
告别生产队那天，张祥和学霸，轮流扛着那张宽大的双人床——生产队给学霸做床的时候，就给予他成家立业的祝福——从生产队走回镇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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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学霸感动的，是当他从凉山带回他的初恋，张祥见那人宣传队的、人漂亮、歌声优美动听，连忙悄悄叮嘱学霸“穿好一点”，并把他最好的衣服和一双毛皮鞋悄悄拿给学霸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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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衣服给学霸穿的，还有崔大康，是学霸在凉山时候的同事兼朋友。
大康虽然在《人民文学》发表过小说，学霸没有发表过，但学霸第一次到第二任女朋友那里去的时候，大康拿出他最好的衣服，强迫学霸换上，并说，你这样穿着，人家家里人本来同意都不同意了。
学霸家里不是没有钱，他父母都是教师，父亲工资在本地教师里第一，哥哥姐姐都是大学毕业已经在工作，可是学霸成天疯疯癫癫搞文学，不修边幅。多年以后，学校后勤主任还对学霸说，买点好衣服穿行不？败坏教师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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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师范的时候，学霸由于善于写写画画，被学校抽调，到展览馆筹备教育革命展览，和另一位绘画的同学住教师宿舍，吃教师伙食团。
展览筹备完毕，学生宿舍一时没有床位，家住州邮电局的兰宇就叫学霸到他家住，他们每晚抵足而眠，让学霸毫无离乡背井的感觉，并且住了一学期，学霸没有洗过被盖、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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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霸总结说：“你呢，只知道我送钱送菜送书给你，还要我拿我的前途陪你玩，你工人阶级了不起啊？人家张祥的父亲和祖父，打铁工人，祖辈穷人！你父亲社长了不起啊？人家大康和兰宇的父亲，官不比你爸爸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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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定坚笑道：“你不要说那么多！你说了半天，还是说你的爱情！说人家为了你的爱情拿衣服给你穿！讲恋爱要打扮都不知道，书呆子！什么爱情？不知道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你的问题是引不起人家女的的喜欢！”
学霸第n次听到张定坚此话，依然如闻惊雷！
他本是个爱情白痴，又特别害羞，后经张定坚多次启发诱导，才懂得了爱情的真理：如果真是爱情，就该女方主动，否则就是不道德。以致他的初恋明确告诉他，“没有哪一个女的会主动”，他还不相信，怀疑初恋在为她的不主动找借口。他几乎一生怀疑自己的魅力，成天防范老婆，怕成为小说里古今中外别人不爱自己还占有别人的不道德丈夫，例如安娜.卡列尼娜的丈夫之类。
因此，从初恋到妻子，他的每一个女人都批评他多疑。
学霸后来一想，醒悟过来：在爱情上，张定坚是把我往错误的道路上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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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霸讲了大康、兰宇的故事——张祥的故事张定坚早已知道——总结说，假如你是他们里的任何一个，别说我前途不要，陪你逛甘洛，就是性命我也可以陪你！
其实，学霸当年的乡下住处没有门的时候，张定坚和杜德、张祥一起来玩，张定坚当场从农民那里借来锯子，为学霸做了一个木框竹笆的门，还用柱头上拆下的铁丝做了可以上锁的门扣。这是一道简陋但专业的门。
学霸对于那“物质的帮助”没有放在心上，更认为张定坚这一帮助不能和张祥、大康、兰宇的“心灵的帮助”相提并论。
多年以后，他年龄大了，知道了张定坚这一行动，也应该得到他的感恩。同时，他想起，张定坚让他为自己的“长篇小说”写开头几章，张定坚要在《建筑社之歌》署名，那也是对自己写作的肯定。
由此可见，张定坚内心，是对自己服气的，学霸后来这样想。
但张定坚并不知道学霸思想的转变，后来再一次狠狠地伤害了学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