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已将尽,枯叶包裹着烂果与土地,纪水透过门,看到了光秃的枝干,林中有什么,已是一览无余。
纪水拿起了小廊尽头的斧与斧旁的筐篓,临行又望了一眼纪云的房间:因为昨晚的大风,窗紧紧地闭着,床上散有零星的枯叶,床头的饰物仍如从前那般摆放,只是地上现出了一片狼藉。是纪水不懂的玩意儿。
纪云回来了吗……
找到一棵不粗不细的树,掂了掂斧子的重量,向着树干用力砍去。“哒”声似乎有些微弱。又是几下挥砍,“哒”声也是越来越弱。纪水喘出了粗气,树也透出了一些白。纪水稍作歇息,又接着挥砍。
终于,树倒了,切面显出了起伏的波浪,深棕色的树桩与树干也在切口的上下透出了几点白。纪水放下了斧子,艰难地张开手掌,使不出力气。
甩了甩手掌,抬头望了一眼同意,已是临近日中,纪水赶忙拿起了斧子,截取了合适的长度后,又用力地朝树干劈去。
……
冬悄悄来临,已觉寒意,没有了柴火的纪水在纪根的家中吃完了午饭,又回到自己的家中睡起了午觉。醒来时,纪水听到了人群的喧嚷,看见了从窗边经过,带着渔具的村民,想了一想,下床脱去了棉裤。
红锦鱼要开始冬眠了,今天是这一年最后的一次捕鱼。纪水将正在打颤的双腿伸进了稍稍温暖的海水中,提起渔叉,仔细地找寻着鱼。找了好一会儿后,纪水又跺起脚来。
一条鱼从面前的沙洞中游出,纪水在这一瞬却没有出手,反倒是一愣,让其迅速地游远。纪水看着渐渐消隐的鱼影,又继续找寻。
村民像平时一样说笑,似乎是抱怨发凉的天气,纪水听得不清。又一条鱼游出,是在纪水的侧前方,这次纪水反应迅速,将渔叉掷了出去。
渔叉因为过于倾斜而倒在了水中,鱼摇摆着尾巴向前逃窜,没有溢出一点血丝。纪水无奈地看着它游远,却看见它一头撞到了网上,个头不大的它卡在网洞中挣扎。
纪水连忙走去,在两次握空后,死死地抓住鱼的尾巴,将那条鱼取下。它仍在挣扎,在取下之际,鱼连带着纪水的手臂一起摆动。纪水迅速地松开网绳,一把抓住鱼头,死死地掐着。不一会儿,鱼便没了动静。
小心地放进身后的背篓,直到最后一刻,抓住鱼头的手依旧死死地掐着。纪水又走动起来,觉得自己的膝盖在隐隐作痛。忍住痛意,拣起渔叉,手臂上发凉的水又让纪水颤抖起来。
“分鱼了!”一人看了看天色,冲着人群喊了一声,众人便纷纷上岸,将鱼都倒在了一处地方,堆起了一座小山。虽没什么风,但把袖子和裤腿都拉下来了的纪水仍在搓手跺脚。
“一……”村长在人圈里站了出来,手拿鱼篓,将一条鱼丢了进去,其他的人也跟着照做。纪水听到这一声,赶忙拿起一旁自己的背篓,冲进人圈里拿了一条鱼。
“二,三……”村民们抢着自己面前的大鱼,纪水则故意等着,稍晚一点才伸手拿,还只拿小鱼。
最后剩了七条鱼,村民们看着自己的篓子散走开来。村长从不远处的石头下拿起一个袋子,将多出的鱼装了进去。
“海儿,把这些给爹爹。”纪水把自己的鱼给了纪根的儿媳,她无奈地看着篓中的小鱼,又把这些递给了一旁的女儿。
“把那些鱼拿去卖了吧。”她指了指一旁放在地上的背篓,里面有五条鱼。
“不处理一下吗?”纪水拿起背篓看了一眼,红锦鱼的肉球还没割去。
“直接卖了吧。”说罢,她便走出了屋子。纪水又多看了几眼,将背篓背在背上,走进了自己的房子。
月朦胧在遥远的天空,阳已被身后的建筑遮蔽,酒馆的门就在不远的前方,可纪水还是选择了在稀疏的行人中休息。袋子从肩上被拿了下来,甩甩手,踢踢脚,又跺一跺。一路上有过三、四回了。
把袋子放在酒馆门口,纪水来到了柜台前,柜台后的却不是自己熟悉的面孔。是个年轻人。
“这位客官有什么事吗?”年轻人开口道。
“……卖鱼。”
“好……你,过来,看好账本。”新掌柜随纪水来到门口,确认一番后,将袋子打开查看:
“五条红锦鱼,算你二十银吧,成色还不错,只可惜是死的。”年轻人合上袋口,起身准备提走。
“不应该是二十五银吗?”纪水问道。
“开什么玩笑?我们的红烧锦鱼一盘也就卖五银……卖还是不卖?”年轻人看着纪水说道。
“卖。”
……
和煦的春风带来嫩叶,大海仍旧不停地涛涛,红锦鱼从沙坑中钻出,肉球已变得干瘪。这时候是一年中第一次喂食,纪水拿着碗,在海边脱去了鞋。
纪水踏进了鱼塘,又多捣鼓了几下碗中的鱼食,然后抓起一把,用力向前挥洒。还没等手中的鱼食洒完,纪水就猛的弯下腰来,鱼食碗也翻盖在了海面上。纪水紧紧抱着左膝,甚至一屁股坐进海里,只露出了一个头,闭着眼,牙关紧闭。
鱼群聚了过来,抢食着漂浮在纪水身边扎堆的米粒。也就两个来回吧,纪水舒缓起神色,慢慢地站了起来,一个踉跄后,稍有怪意地离开了鱼塘。
……
阳越发地耀眼,枝叶再次繁盛,鱼儿们产下了第一批卵。纪水拿着渔叉,站在岸边,准备捕上一条鱼。
一步,两步,纪水走得非常小心。海水仍旧有些冰冷,但风很小,海浪也很小。当海水浸没了纪水的膝盖,没有事情发生,纪水松了一口气,跺起了脚。可还没走几步,纪水的左膝就又痛了起来。虽然可以忍受,但很难使出力气,叉不住鱼。
……
这一年的年终,纪水忍着疼痛在鱼塘中做样,这次却没有分鱼。
……
纪根的孙女没有理会过纪水,嫁去了邻村;那一对夫妇仍在照料纪水,但纪水觉得他们对他抱有着怨艾;又是一次秋叶漫漫,纪云还是没有回来。
直到一次夕阳西下,纪水颤颤地搬来凳子坐在了自家院前。短而稀疏的发被染得苍白,在夕阳下也泛不出金光;瘦弱的身子动了动,再看不出之前的强壮;双臂压在了双腿上,脊背是那么崎岖;双手摩挲着一个小巧的木雕,看着刻上去的两个大字。
纪水忽地抬起头,看起了海:海浪依旧涛涛,烁烁闪着波光,微风拍打在脸上,眼睛茫茫地睁眨。红日跃入金海,新叶不会沙沙。纪水早已看不清事物,可他却开始觉得:
海是如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