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纪水,吃鱼,吃鱼,这条是你捕上来的,要好好吃啊!来。”一大块鱼肉夹到了我的碗中,可我的眼睛正看向别处,没有理会这一道声音。我看着身侧不远处的木台床,床上的爷爷微张着嘴睡着,很安静。
我有些失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今天睡觉。听见了屋外隐约的虫鸣,我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围坐在房间里的人:来的人不多,都是关系较近的邻里,但还是塞满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老头怎么睡着了?”一旁的根儿向与他邻座的柱子轻声问道。我听见了他所说的话,看向了他们那边。
“给水儿准备生日累着了吧,老人总容易累着。”柱子也轻声回答道。
“大家怎么都不说话?”根儿继续问道,不过柱子没有回答,埋头吃起了饭,根儿见状,也回过头来,稍稍扫视了一眼,也埋头吃了起来。
“纪水,鱼好吃吗?还有这大叶菜,可以叫叔叔教你做”这是根儿的父亲说的,可是我不想回答,埋下头继续吃饭。只是这饭没什么滋味了。
这一顿就这么安静地结束了,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我坐在爷爷的床边,准备他醒来时的质问。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人带着一个抬担走了进来。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一个人走上前来,将两根手指拦在了爷爷的鼻子前,静静地等着,另一个人只看了一会儿,便把肩上的抬担放在地上,平铺开来。
“没气了吧?”拿抬担的人看了我一眼,凑到了另一人的耳边轻声说道。
“嗯……或许灵力者睡觉是不需要呼吸的?”手指从爷爷的鼻前收了回来,那人回应道。
“推一下吧。”他们轻轻地推了推爷爷,然后力气越用越大,直到侧躺着的爷爷被推成了平躺他们才停了下来。
可能是有重要的事吧,虽然怕他们打扰到爷爷的休息,但我还是在一旁默不作声。不过爷爷是真的累了吧,这么摇都没能醒来。想着,我笑了起了,不打算质问他了。
可是他们竟然把爷爷抱了起来,两个人互助着把爷爷放到了地上的抬担上。我的笑容瞬间凝固,看到爷爷在被搬运时无力的模样,我吓得站了起来,惊恐地看着他们。我想问他们爷爷的状况,却说不出口。
把爷爷的双手放在爷爷的肚前,将爷爷的十指交错叉好,把爷爷张开的嘴重新抬合之后,他们就一前一后地抬起抬担,将爷爷小心地抬了出去。
为什么爷爷没有动一下,任由他们抬走?难道是得了什么病!想到这儿,心中的惊恐化作了泪花——爷爷是要死了吗?
“水儿,去海边玩么?”听着是柱子的声音,有些低,像是在试探。
我没有回应,只是站着。
“村长说还要抓一条鱼来。”根儿的语调也像。
我抬起不自觉低下的头来,看见根儿和柱子在门前探着头,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回身拿来了渔叉,默默地来到了海边。
“爷爷他就要死了吗?”我到了海边,他们跟着站到了我的身边。没有一个人开始玩耍,我们全都任由海浪打湿我们还没有脱去鞋子的双脚,沉默不语。我拉了拉柱子的衣角,问道。
“老头已经死了,那个……就是葬仪用的抬担。”柱子这样答道。根儿抬手擦了擦眼泪,抽泣了起来。
死了……已经死了吗?像爸爸妈妈那样永远地离开了?不能说话,也不能捕鱼了吗?想着想着,眼角又闪出泪花——
不是说会一直陪我到娶媳妇的吗?
“快去捕鱼吧,这条是葬仪用的鱼。”柱子突然用力推了我一把,差点摔倒的惊吓让我哭意全无。我回头看了一眼柱子和根儿,张开的嘴巴闭了起来,弯下腰来脱去了已湿的鞋,提起渔叉走进了海里。
天气晴好,鱼塘中没有一条鱼,我却没有任何气力跺脚,只带着一种奇怪的心情在水中游荡。时间仿佛很缓慢,一直没有鱼从我身边游过,看了一眼岸边,根儿没有在哭泣,他在海岸上坐下了,低着头。柱子还在原地看着我。
爷爷在村长家门前的空地中,被放在一个新搬来的台子上。大人们只叫我做了一次奇怪的跪拜,就让我离远一些,不再让我过去了。我只好这么远远地看着。
爷爷的面容不是笑着的,头发似乎被打理过,衣服还是他平时常穿的;台下有几个盘子,装着一小堆米粒,几片叶子,还有一些碎土;有人走过来挡在了台前,又放下了两样东西,是一条红锦鱼和一个小杯。
有人给了我只带一片叶子的枝条,交代我拿着,疑惑地四下望望,除去比我还小的小孩,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条。柱子带着根儿向我走了过来,手上也都拿着那样的枝条。他们停在了我的身边,没有说话。
根儿低着头,把玩着枝条,柱子正向一处张望,我也看去,那里有一群人,手上拿着各种乐器。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枝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使我的胸口发闷,使我无力。
远处开始传来响声,声音沉闷,隆隆地成了一种曲调。柱子拉住了我的手向爷爷那儿走去,我抬起头,看见所有人都在慢慢靠拢,很快就以爷爷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圈中早就站好了一个人,带着奇怪的面具,穿着奇异的装束。
我们融入了圈中,跟着已经开始转动的人群缓缓挪动,所有人无不低着头。我跟在柱子后面,根儿跟在我的后面,听得到身后的呜咽。不知是不是这奇怪仪式的原因,我哭不出来,心情只像今天捕鱼时那般。
低沉的乐声似乎漫着整个村子,让这个村子变得伤感。这么绕了好几圈,根儿早就停下了哭泣,圈中间的人还在不停地跳着奇怪的舞蹈,乐声还在继续,重复着同一段曲调。
“现已死去的人啊!”那个奇人突然叫出声来,声音有些颤抖。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我和根儿都撞到了各自身前的人,可我们都没有叫出声来,连平时都会叫出声来的根儿也没有。
“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在你还留存人间的时候,天上的神灵会祝福你!地底的恶煞会远离你!”全村的人都转向了那个奇人,我想要看向他,头却被柱子的手摁了一下,被迫低了下来。
“入土为安!群神庇佑!衣食无忧!幸福美满!”奇人一句一顿,地上的盘子我偷瞄得到,它们在每一次停顿时被拿起,放回时已变得空空。
“送葬!”此声一出,向墓园一面的人让出了一个口子,其所对的人向圈内走去。有四人围住了台子,奇人向墓园的方向走去,一会儿后,四人身后的人全都开始跟着那四人前进。
瞄得有些难受了,看了看柱子,他已经抬起了头。我心中生出了一些气愤,也抬起了头。那四人正举着抬担,将抬担举过了头顶。我开始跟随者队伍流动,许久才到达墓园。
我看到了爹的碑,是墓园里唯一用石头筑的碑,那块碑旁,埋着我的娘,而在另一旁,出现了一个大坑。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那四人将抬担放在了大坑旁,拍拍手,站在了原处。
我站得太靠后了,无论我怎么张望,都看不清爷爷的脸庞,索性就单单看个形罢。最后,爷爷的墓立了一个木碑,没有写上他的名字——除了爹,墓园里的碑都没有名字。
又是一顿聚餐,还是那些人,也还是在我家,也还是那样沉默,米饭也没什么滋味。这个夜里,这个家中,只有我一个人在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