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虚浮,除了小院还有一点绿意,放眼望去皆是雪峰皑皑。好在院子虽小,布了结界后并不被风雪叨扰,只是那迎头的阳光,照在面上丝毫没有暖意。
景好,就是人太吵。
白延麇过廊入了院子,就瞧见小四噼里啪啦的在地上又凿又磨着什么,一大早就像杀猪一般让人不得安宁。
她拿着一根不知什么动物的骨棒,锤锤砸砸正想怎么把一个玄铁匕首安上去。
喇修托着腮眼巴巴的望着:“小四姐,你这是什么武器,喇修从未见过。”
其实小四也摸不着头脑,自己随意捣鼓,也是怎么顺手怎么来。她挥了挥自己手中的成果,向喇修挑了下眉:“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天下无敌的小四英雄,创造的六界独一份的绝世武器,我就暂且叫做它超级大骨棒,怎么样?”
:“听起来好厉害!就是看上去不比其他哥哥们手下武器精细。”
:“这还是你不懂了,只是我时间不够才粗糙了些,虽然,好像确实是差了点儿什么。”
:“差什么?”
:“骨头上差几个洞!”
:“哈?”
:“白痴……”看着那头顶书童髻,一身黑衣男子装扮的小四傻愣愣的摆弄着根骨头,白延麇确实有点怀疑昨天自己是不是真的受了风寒,发烧发的脑子糊涂了才对她抱有希望。
小四只是权当作没听到,毕竟往后要一同共生死的人,自然是不能与他计较,当然往后能安然活着,也是应当要与他计较计较的。她报以他一个客气的笑,用手中的匕首点了点旁边的大石凳子说:“坐阿”。
桌上的紫薯糕还剩两块孤独的窝在盘子里,是她忍痛割爱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然后她把盘子又朝他的方向移了移,又把注意力转到了自己的骨棒匕首上。
只见金光一霎晃得她直留眼泪,白延麇将一把连刀鞘都刻的精美绝伦,极有威慑力的长剑递与她:“此剑名微君,明日你拿着,胜算大些。”
小四将自己的骨棒搁到腿上,小心翼翼的双手捧接,裸露皮肤所触立刻一股生凉还暖的奇异之感,剑长两尺,柄有三寸,刀鞘上刻着一行小字,仔细便来是为纂体所书: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此个非君,有点意思。
:“这是你的贴身佩剑,我可不能要。”
小四又抱着剑递还过去,他也不接,只道:“我什么时候说了这是我的贴身佩剑,不过是一好友所赠,你先拿着。”
:“可这微君之躬?不是为天帝?”
白延麇不答,拈了块糖糕吃起来。倒是喇修又鼓着个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两人:“这是何意阿?”
小四笑:“往日你做了君王便会明白。”
:“喇修自知做不了君王。”
:“那往日你不畏生死只为君王便会明白。”
:“哦……”
此时也算阳光正好,三人围着石桌坐着,一人细嚼慢咽的吃着糕点,一人拿着一柄长剑乱舞着,一小人儿捧着大骨棒开始想着娘亲熬的大骨汤是什么味道,咽了咽口水,只能看不能吃,着实浪费阿,嗯……看也不大好看。
风雨前岁月静好的模样没持续多久就被一群嚷嚷声打破,一个十岁模样的小童一脚踹破了喇修家的结界门,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身旁跟着两个高高的同样派头很足的黑衣少年,身后是几个模样惨烈得难以形容的……嗯……怎么说呢,暂且许他们为男子。
:“哟,小杂种,听说你也要参加明天的修罗斗场?”
喇修看着他们脸色一阵发白,坐也不敢再坐,腿直发抖。
那为头较小的少年和身边的两个千年。头上都长着一对形同牛角却比牛角小上一倍的额角,他们全身上下散发着幽暗的黑气,虽说年纪看起来小,但那嚣张的气焰着实不小。
喇修战战巍巍的叫了声:“皇兄。”
就被为头那个在魔族排行十七的小王狠狠地推了下,他趾高气昂的盯着他:“你个杂种,你也配叫我皇兄?你也配参加修罗斗场。”
喇修抖得更加厉害,却丝毫没有要哭的迹象,他虽然怕,眼神却极为坚定的看向他所谓的十七王兄:“我们都是魔尊父王所出,喇修不是杂种,喇修当然有资格参加修罗斗场。”
:“你也不照照镜子,你哪里像魔,你这个半人半魔的杂种,你娘不就是个区区凡人蝼蚁,你参加修罗斗场不就是想让魔尊父王许你一个愿,不过你不要想了,你根本连第一场都赢不了,凡人的儿子,根本不配!”
:“我不是杂种,我娘她是巫族圣女!她是巫族灵力最强的圣女!”
:“那又如何,巫族迟早覆灭,你娘不肯帮魔尊父王占天卜命,魔尊父王留你们一命已算仁慈!不想你居然这么有野心,你是想夺了我母上在魔尊父王那儿的宠爱吧,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永远也不可能!”
十七小王说着朝喇修使出掌心魔气,喇修往后一倒,刚要触地就被小四稳稳的接住,她理了理喇修被他掌风吹乱的头发,指腹碰到他的脸儿只觉一阵寒凉,这孩子,吓得不轻阿。
小四笑盈盈的朝十七小王鞠了鞠:“日头正晒的人发闷,谢过小殿下的及时风阿。”
十七小王跟着他两个哥哥目光立刻转到小四身上,打量她一番又在她身后还悠然坐着吃着糕的白延麇身上打量一番。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后,那位排行第九的小魔王异常猥琐的捧腹笑了起来:“这就是你的打奴,哈哈哈,一个矮个子,一个病秧子,哈哈哈。”
被叫矮个子的小四表示很不开心,自己明明在女子堆里算比较高的了好吗?不由拱手依旧笑盈盈的道:“小的不才,刚好比这位小魔王高了一尺由余,确实是矮个子。”
那十七小王脸由青转白,狠瞪了一眼老九,骂了句蠢材,又转身两手一挥,从手间扬出一阵比刚才更大的黑色掌风。
白延麇纵身一跃,拿起桌上放置的微君剑衡挡在小四和喇修身前,剑未出鞘,却已有一股很大的格挡之力,生生的将那群魔头震得退了好几步。
:“你敢打本小王!”
小四故作委屈的摆摆手:“天地可鉴,小白他真的没动手。”
白延麇将剑收好,又微微一笑:“殿下乃是魔尊之傲子,怎会被还未出鞘的剑风所伤,想是殿下来此之前,斩杀了三两只恶兽吧?”
小白的笑藏着一股子让人忍不住发抖的寒意,十七和一众小魔感到莫名其妙生怕,捂着胸口一时气短,他只有故作镇定,怒气十足的哼了一声:“那是当然,你不过区区打奴。还没资格伤本小王。”虽然怨气满满,只是在僵持下去自己定然占不到上风,在心头暗暗计了一笔,挥袖同一干人又走了。
那个小王气鼓鼓的样子活像只长着满身尖刺的河豚,
小四看着微君剑更是满眼星星,此剑不凡,不凡呢!不知道明日用后,能不能让白延麇直接送给我,等我拿回去让司空比比,这与他的惊沉剑到底谁更厉害呢。
:“小四姐,我是不是不该要参加修罗斗场。”
喇修嘟噜着嘴,比平日又可怜了几分。
确实如他十七哥所言,他才不像魔尊的儿子呢。更像是仙界的小仙童,虽然自己也没有见过仙童,不过一定没有喇修的模样可人。
小四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百句安慰他的话,刚欲开口,小白就问他一句:“你害怕?”
喇修咬着嘴唇低头。
:“他修孽你修行,心永向善,你便不会怕。”
:“娘亲教喇修向善,可是向善总被人欺,可是喇修又不想向恶欺负别人,喇修只能害怕。”
小白声音清冽如昆仑山上雪初融,他道:“你可知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若是凡人也害怕,便活不下去。”
随后黯然一笑:“你看你小四姐,身兼八苦,胆大心不细没能力,不也活的好好的。”
喇修被他一席话说的很受鼓舞,拽上小四衣袖用眼神膜拜小四:“我明白了,小四姐,你真坚强!”
你是明白了,搞得我快郁闷了,小四报以他一个皮笑肉不笑:“呵呵呵,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一日时光很快倾注,月与日的交替轮转,提醒她明日就要赴刑场。
小四依旧坐着院子石凳子上抱着大骨棒和微君发呆。
闻着一股甜香,侧过身来果然看见桌上有一盘子重叠着的糖糕。
:“你走路没声音想吓死谁阿!”
白延麇将那盘糖糕往她那方移了移。
:“干嘛?”
:“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小四拾起一块往嘴里送:“搞得像给死刑犯送行一样。”
白延麇峰眉微蹙,又恢复面色如常:“明日去修罗场的是你,要说不吉利的话你便说。”
小四心里皎然一动,这冰坨子,说个体己话也这般别扭。虽与他相处几日,就拌了几日的嘴,不过他除了说话不好听些,态度冷淡些,看起来一副高高在上不居人下的模样其他还是不错的。比如,那把不知是借予自己还是赠与自己的微君剑就很是不错。当然,仙人嘛,身居九重天实在太高了,是要给人些不胜寒的感觉才对。
:“哦对了,若明日……我回不来,就麻烦你先去趟人间,找到我的朋友司空阙,就告诉他小四被昆仑的仙君带走了,让他不必担心,往后我会过得很好,让他不必找我。”
“……”
:“还有七杀,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他和你一样是仙人,嗯……就嘱咐他以后抓鬼要小心,下雨天就不要前行了。”
“……”
白延麇盯着天上轮月,小四盯着白延麇,用手肘碰了下他手肘,见没反应,又碰了下,大声道:“你到底听到没有!”
小白很没有仙人之姿的一个白眼翻过去:“昨日说能胜的是你,今日说遗言的也是你,小丫头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呢,你大可放心,我才不会替你带话。”
那不是以防万一吗,小四嘟囔着话实在有些底气不足,心下叹了口气,弯着眼睛对白延麇笑了笑,只觉他今日倒不像个天上的仙君,烟火味儿足了许多,她也只好死要面子的点头道:“是如此,是如此。”
明眸皓齿,眼如寒月。白延麇顿了顿,撤过脸去。
:“想必明日那些打奴会联合一起为难你,虽有微君在你不必害怕,要紧时刻不要逞强,保命要紧。”
喝!听没听过修罗场一开,不是胜就是死。小四塞了块糕嘴里问。“是不是下一句你就要问我有什么心愿了?”
白延麇脸色黑了几分,连同眸子都黑几分,长袖一拂,桌上的一盘子糖糕全然清空消失。
小四一阵痛心疾首:“你干嘛?!”
笑起来都透出股腹黑之气:“自然是怕明日替你收尸时,抱不动。”
:“你!”小四你你你还没有你出来,小白就跨过院子,过廊而去。
小四看着他的背影很是郁结,又闻着股热腾腾的糖糕香气,再转过眼来,那盘子里满满的紫薯糕明明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