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孙传庭让家人简单收拾了行囊,拜别故交好友,走西直门离开了京城,没有涕泪横流的依依不舍,只是十里长亭清风送晚,一杯薄酒互道珍重。
虽然陛辞时崇祯曾和他交流过,许诺不久就会召他回京,但孙传庭已志不在朝廷,还是去地方上为老百姓做点实事的好。只能虚以委蛇,好言应允托辞而出。
老家来信上,言及八月太原西,流贼出没似有再复去年之事,建议走涿州涞源灵丘回家,朝廷的邸报有时候没有私信来的快,这就是撤销驿站的后遗症了。
过了涞源,孙传庭骑在马上,看着荒凉的原野,心情愈加沉重。秋熟时节,田野里本该是金黄一片的穗子和红彤彤的果实。
天旱种不了水稻,于是成片成片的高粱就出现在田野里。可采收过的高粱,现在只剩下一簇簇杆子,顶着几片枯败的叶子。
农民正在砍倒高粱杆,以前高粱杆的用途是当柴烧、制作锅盖或者用来沤肥等,只是今年有可能要用来填补肠胃。
如果在后世有榨汁机,鲜榨的高粱杆的甜水,也许还能引起孩子们的口水,但是在这个时代,估计只能去皮-烘干-储存,做高粱黑窝头的时候碾碎加入,蒸成窝头果腹了。
兴亡自古英雄事,唯有饿死不留名。
偶尔看到扑倒在路边的躯体,孙传庭把马车的围帘紧了又紧,唯恐被家人无意间看见,引起惊扰,一旁的孙世瑞蜡黄的脸色,证明了孙传庭有意识动作的正确性。
这个秋天是人民饱食希望的终结,田地减产、瓜果瘦小,地主的租子和官府的苛捐杂税一步步的剥夺着活人的希望,人民只好到处寻摸着,希望能储存更多的食粮。
既然产生了为了活下去的念头,就会因为希望而产生纷争。平时三瓜二枣,现在就成了一条命。
孙传庭让护卫远远的避开了好几波的冲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告诉君子要识时务,不是一时热血冲上去,在没有绝对权威下,贸然加入可能就给自己家人带来伤害。
就算如此低调的回避,也会引起别人警惕的目光。马车、官员、护卫一行人的做派,无不告诉乡里人,这是官员带着家属上任或离职。
在还没有被死亡笼罩的环境下,人民还没必要冒着杀官造反的危险,去抢劫这户官家。
孙传庭一行人日出而行,日落而息,从来不走夜路,终于在旬日后进了代州地面。
越靠近阳明堡,路上的行人的喜色越多。代州府下阳明堡的秋天在滹沱河水系的滋润下,丰收的胜景似乎已得以实现。
孙传庭兴之所至,随即纵马高坡,极目远眺。暮色夕阳之下,烟凝而山紫,水尽则潭清。无桂殿与兰宫,有冈峦之体势。无飞珠且流玉,有鹤汀及凫渚。
非既山川之秀丽,多予稼穑之禾工。借山势水流,密织网布灌溉沟渠。
田间土地新翻,黄色的泥土翻晒在秋日的阳光里。等待犁耙平整好土地,耧车就会将种子播种在土里,细心地老农将粪土洒在土地里,扒开沟渠,水哗哗的流进田亩,明年布谷鸟叫的时候,就可以收割到沉甸甸的麦穗。
可惜那几排被框起来的,冒着浓烟的烟筒,给如此田园风光凃染上黑色的疤痕,破坏了孙传庭欣赏秋日田庄的心情。
一阵微风略过,似乎夹杂了煤烟的粉尘,被孙传庭吸入肺中“咳咳咳,这个臭小子,我不在家,整出如此一派风光,不简单、不简单啊”。
今晚,每天举行一次的家族会议,并没有因为孙传庭的回归而暂停,在全家人在正堂进行聚餐欢迎孙传庭后,撤去宴席就开始了。
众人坐定后,管理肥皂生产的孙世高汇报了今天的产量,物资的消耗数量,以及出库货物的数量,并一一与账房对了帐,并进行了抵扣消进。
材料总管二堂爷,根据肥皂厂的要求,记好了明日需要调拨的材料,准备明日一早就拨给肥皂厂。
掌管田庄的大堂爷,仔细汇报了家族田亩的收获,特别向孙世平说明了各种作物出产情况,隔三差五就去看一次土豆、花生、地瓜辣椒玉米的孙世平自是不断点头。
掌管水泥厂的孙传海,掌管玻璃厂的孙新阳,还有各工坊的孙传亮、孙传云、孙传宗都一一进行了汇报。
坐在中间的祖母微笑的看着,陪坐在旁的孙世平,孙世平手中的鹅毛笔每一次的停顿,就是某一个项目汇报结束。
在记录的旁边,也纷纷记下了孙世平关于某一个项目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如肥皂厂的副产品甘油的处理,需要进一步加强。比如水泥厂的采石工,尽量配备手套,减少因为手湿打滑误伤自己的事发生。
现在还不敢把标准配方的颗粒火药搞出来,只能用手镐、铁钎、铁锤慢慢采石。疲惫的劳工会因为一时大意,手滑把工具抛飞,以至于伤害到自己。
看着孙世平一丝不苟的,安排着各项工作。孙传庭不由得,又一次感叹起来。这就是妖孽啊!吾家千里驹似不比甘罗稍差啊!
文人大多可以束手谈心性,或激扬文字、或风花雪月、或伤春悲秋,或功酬交际之时,治国方略侃侃而谈,小小州县随手而治。
可以俯首细致的做具体工作的少,将一项工作细致要求到手套这种程度的,没有!此世独孙家世平一个!
对劳工的关怀本身也是心灵善良的表现,不需要担心他成人后的心性,三岁看老吗!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所需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也会成正比的上升,一旦缺失心地善良这个品格,可能会导致他无意识的,对所管理的民众造成巨大伤害。
不注重民众者,会被民众遗忘甚至踏上一万只脚。
此时的孙世平完全无视自己的年龄,以一个项目总的意识替代了冲龄儿童的身份,执行着一个孙家管理者的权利。
他审视的看着每一个汇报人的面部表情和眼中的神色,查错纠误是每个管理人员必须具备的基本能力,被分项经理忽悠过的灵魂,不会放过每一个不合常理之处。
每天下午,骑着小马巡视各个工坊厂区,是他必备的功课。可以随时发现错误,进行整改。
孙家也因为,这些新兴产品工坊均出自孙世平之手,所获的利润也远超传统经营的范围。
还有就是不熟悉生产工艺流程。所以都把权力给了祖母(名义的大当家),孙世平只是代表发言吧了。那个家族不要一点面子啊!
只是一群大老爷们,跟着孙世平的嘴巴语言节奏,或正色视之,或束手抱胸,或笔走龙蛇,就没有一个敢溜号的。
一个做派谨严、形容肃穆的冲龄儿童,控制着全场节奏。一帮老爷们点头称是的场面,却没有让孙传庭有违和之感。
只有爷俩的书房里,孙传庭喝着孙世平端来的茶,仔细的询问了孙世平的课业之后,只是怅然的点了点头。
背诵章句自然流利,韵律平顺舒畅,句读章意暗合礼法,稍有变异之处,仔细品味却有柳暗花明或独辟蹊径之感。
后世随着网络的兴起,各种知识爆炸式的出现在电脑屏幕和手机上,就是普通一农民工都可以,随意的进入百家讲堂等平台。
只是被动和主动灌输知识而已。只要认真接受灌输,最起码开卷有益、开宗明义还是是比较简单的。
可孙传庭不知道孙世平来自于后世啊,只得感叹老孙家运气好,得了这么一个宝。
孙传庭自付了一会方道:“我此次离京,虽是被同僚构陷,自身也有不当之处,在进奉之事上冲动了。今后你要记住,君子当一日三省吾身,我们不可偏颇他人。”
孙世平答道:“记住了,大伯!”
心里却说什么是对他人不公平,今年咱还进奉,并且加倍,气死一群老不死的。他们自家银子都埋起来当陪藏品了,国库内库却是可以饿死老鼠了。
崇祯多点银子,最起码还能减免点辽饷不是。
孙传庭又说:“你现在可以读一读《春秋经传集解》等解疑之书,以后走科举之路,必须学习、体悟、领会前贤们对经义的理解。等吃透经典,你就可以去象风师那里求学了。”
孙世平嘴上答的是,心里却想还有10年,您老人家就挂了,接着次年大明朝就玩完了,我也就十七岁,还考什么科举啊!
不过按照自己的计划,考个举人也还有时间,这是多么大言不惭啊!
孙传庭自然看不到孙世平的内心世界,只是说:“以你的聪慧,加上我的指导,我看明年就下场试试,先考个童生,去老师那里再练习练习时文,进个秀才还是可以的。”
好吧!八岁童生、十岁秀才这个可以有,这也很穿越。
当下一个讲读,一个认真的听,或做笔记,一对严师高徒模范。
夜已深沉,大伯母走进书房,送上茶点说道:“你也是刚回来,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儿再讲好吗?”
孙传庭点头,看着孙世平收拾好文房四宝,拿起随身笔记,便回房歇息去了。
孙世平坐在床上,在漆黑的夜色里,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我还需要向别人表演我的才华吗?需要吗?不需要!不需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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