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出名门
托尔斯泰的全名是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他是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上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有人称他为具有“最清醒的现实主义”的“天才艺术家”。
现在,让我们先从他的家族历史来走进这位文学巨匠的一生。
托尔斯泰家族的最早记载,可以追溯到16世纪,当时族长为伊凡·伊瓦诺比齐,是整个家族第一个参与政治活动的人。他的儿子瓦西里·伊瓦诺比齐也走上仕途,曾因能力卓越而担任各种要职。据记载,他担任过好几个城市的市长,最后荣升为一等官。
此后,托尔斯泰家族迅速崛起,人才辈出,产生了许多颇有名气的政治家、官吏或军人、文学家以及艺术家。在俄国的宫廷史上,都有和他们相关的记录。
家族中的一位先祖曾在彼得一世时期获得了伯爵爵位。后来,很多贵族逐渐没落,托尔斯泰家族却一直昌盛不衰。
在所有的先祖中,有一个叫弗约德尔的人后来引起了托尔斯泰的兴趣。据说,此人虽然英年早逝,但一生都跌宕起伏,充满了传奇,以人类普遍的道德标准来衡量,他是个与众不同的极端分子。他一方面为人勇敢,充满活力,颇有睿智与才华,也是一位有教养、对朋友讲义气的人;但是,另一方面,他的性格里又有一些使人不敢苟同的黑暗面,比如,他很粗鲁、狂暴,经常与人决斗。
托尔斯泰曾在小说《战争与和平》中,提及一个粗暴的贵族会的长老,这个人物影射的就是弗约德尔先祖。
在弗约德尔先祖的双重性格中,托尔斯泰曾说自己比较心仪他粗鲁的一面,同时,他一直认为托尔斯泰家族的血缘中,奔流着这种武士般豪放的因子。
据说,弗约德尔先祖的女儿是一位诗人,她所写的诗集曾经出版过,但是却不曾对外公开发售。
这些家族旧事,复杂而冗长,到托尔斯泰祖父这一代,其家族中尚有许多活跃于宫廷的贵族、地方官吏和军人,其中还有些人因卷入皇位继承问题的纷争中,差点被判死刑。
托尔斯泰就是生长在这种古老而传统的家庭里。
关于托尔斯泰的祖父,他在后来的回忆性作品中提到一些。托尔斯泰并没有见过祖父,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听父亲或其他人所说。据说,他是某地的行政长官,生活十分奢靡浪费,并没有什么积蓄,日子时常过得非常潦倒。可是托尔斯泰猜想,祖父应该是一个大方、温和、乐观而又好客的人,同时也是个容易受骗的人。
他每天一早就开始宴会,或乘坐马车去看戏。黄昏后,邸宅里总是一片喧哗,音乐声不绝于耳,大家狂舞喧嚣,直到天亮。
托尔斯泰的祖母是一位公爵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以致养成了任性、奢侈而挥霍无度的个性。
夫妇俩的法语比俄语好,学识不深,喜欢跳舞,而且嗜赌如命。祖父尤其容易受骗,只要有人开口向他借贷,不管是谁都有求必应。他有时受到别人的煽动,或一时高兴,就开始改行做生意,最后却总是赔得一文不剩。
当初祖母嫁到托尔斯泰家时,他家还有很广大的一片土地,但后来就全部落入别人手中了。于是祖父只好到处拉拢活动,好不容易才谋得地方长官的职位,算是勉强能够支撑家业。但此时托尔斯泰家的经济状况已是外强中干了。
祖父于1820年去世,留下了许多债务,托尔斯泰的父亲尼古拉因此陷入经济困境。
双亲
托尔斯泰的父亲叫尼古拉·伊里奇·托尔斯泰,他是一位军人,曾在乌克兰第三哥萨克屯垦队服役。1812年,拿破仑未经宣战大举入侵俄国。尼古拉不顾双亲的劝阻,勇敢地走向战场。战场上的惨烈和残酷,曾让他萌生退意,他在家书中写道:“我的战斗意志已经衰退了,我已经不再关心这场几乎毁灭人性的战争。我只想和美丽的妻子以及年幼的孩子们,幸福地过着隐居的生活。”
最初尼古拉担任将军的副官,后来升为骑兵上尉联络官。1814年,他曾被法军逮捕。1815年,他才重获自由。8月,他改任为近卫骑兵团副团长,并兼任将军的高级副官。1819年3月以中校军衔退役。
由于长年驰骋沙场,又当过敌军俘虏,以及在各处东奔西走,尼古拉的身体变得非常衰弱。这时候,由于父亲生活靡费,将家财挥霍一空,他们家还欠了很多外债。
1820年,尼古拉就任莫斯科军人遗族救济所的助理监察人。在庞大债务的重担下,这个职位的薪酬实在太少了,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尼古拉为了替父亲偿还巨额债款,过着非常拮据的生活。但是过惯了豪华生活的母亲和尼古拉的妹妹们,对这种清苦的生活实在无法坚持下去。想要解决这个困局,除了接受有庞大资产者的资助,别无他法。
于是,尼古拉·谢尔盖耶维奇·沃尔康斯基公爵的千金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登场了。她出生在1790年,就是托尔斯泰的母亲。
玛丽亚的娘家也是俄国贵族,她与尼古拉因为一次相亲而结识。不提托尔斯泰家的巨额债务,两人也算门当户对。在双方家长的操持下,1822年,他们举行了婚礼。
活跃在《战争与和平》一书中的两大家族正是托尔斯泰以自己双亲的家族为基础,通过适当的文学创作而来。
玛丽亚嫁到托尔斯泰家后,使得负债累累的家庭得以起死回生,恢复了原来的面目。托尔斯泰的出生地亚斯纳亚·博利尔纳公馆周围有2500英亩的土地,土地的一半是田地,另一半是森林。这块土地是玛丽亚娘家所有。
托尔斯泰的外祖父是陆军中将、军区司令官,退役后就住在这块领地上。由于玛丽亚是独生女,于是她顺理成章地继承了这片土地。
玛丽亚嫁到托尔斯泰家后,一共生育了五个子女。1830年,她在生第五个孩子的时候,因产后身体过度虚弱而去世。那时候,托尔斯泰才一岁零八个月。
托尔斯泰对母亲的容貌并没有印象。一般来讲,贵族家庭中都会悬挂整个家族成员的肖像画,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玛丽亚的肖像画没有被悬挂。她只有一张少女时代的肖像画被保留了下来。托尔斯泰只能通过这张照片去勾勒母亲的容貌,这是件多么遗憾的事!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因为怀着想象的心情去追忆母亲,一切都被美化了。
托尔斯泰小时候曾听别人说过,他的母亲并不很漂亮,可是却具有优秀的教养。除了俄语外,她还会法语、德语、英语、意大利语,对艺术方面也颇具鉴赏力,更弹得一手好钢琴,口才也非常好。
托尔斯泰在他的小说《童年》中,曾如此描述母亲:
当我幻想母亲真正的容貌时,浮现在心头上的,常是她那永久不变、温柔的脸庞,漂亮的褐色眼睛,短短鬈发下的一颗痣,还有那漂亮的刺绣的白领子,洁净、纤细、小巧的手,我常去亲吻、抚摸它们。
他又在别的文章中写道:
母亲的婚姻生活很短,大约只有九年,但那是幸福、美好的生活。生活中充满着所有人对她的爱,与她对生活中所有人的爱,互敬互爱地酿成绚烂的色彩。母亲的容貌高贵而圣洁,年轻时,每当我遇到困难,就一定向母亲的圣灵祷告、求助,而母亲的圣灵也常来帮助我。
对托尔斯泰来说,母亲并没死去,她活在他身旁并时常帮助他,他一直都如此地相信且永远相信。
他曾在1906年3月10日的日记上写下过这样一段话,那时候的托尔斯泰已经78岁:
今日一整天都没有精神,心情郁闷,入夜后,心绪始终不宁,此时便非常渴望母亲的慈爱。想到幼时被爱我的人拥抱,现在却没有如此拥抱我的人了。我曾在心中不断地寻找我所爱的人,可是一个也没有。终于,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对了,是我一次也没有叫过或与她谈过话的亲爱的母亲,此时我非常地思念她。
在我的眼中,她是至高的、圣洁的、慈爱的象征,没有神那般的冰冷无情,而是像世界上活着的、有血有肉温暖的母亲们一样,当我疲惫不堪时,我渴望着她的抚慰。
我亲爱的母亲,请拥抱我吧,这么说也许会被人取笑,但我在心灵深处确是如此地渴望着啊!
关于父亲尼古拉,托尔斯泰在《童年》一书中曾有这样的描写:
他有魁梧、健美的身躯,但奇怪的是走路的步伐却很小;他有耸肩的怪癖,小眼睛经常含着微笑,并且有大大的鹰钩鼻,不太整齐但还算端正的嘴唇,常常紧闭着,咬字发音却不太清楚,经常带着咻咻的余音;他还有着微秃的头顶,这就是我记忆中的父亲。
尼古拉与玛丽亚结婚后,辞去了军人遗族救济所的工作,改任亚斯纳亚·博利尔纳的财政官员。他每天忙着经管自己的土地,但并没有忘记照顾妻儿们。
尼古拉的生活一直很简朴,1829年,他把玛丽亚名义下的莫斯科住宅卖掉,买回了替父亲抵债的大片土地。将衰颓的托尔斯泰家族恢复到原来的盛况,是尼古拉当时最大的愿望。
在个人爱好方面,母亲玛丽亚很擅长弹钢琴,父亲尼古拉也很喜爱音乐。他们也都很喜爱读书,托尔斯泰家二楼的书房里,摆满了法国古典文学、俄国文学、历史以及科技等方面的书籍。尼古拉比较喜欢传记和诗歌。托尔斯泰和他的兄妹们小时候常要求父亲讲故事或念诗给他们听,尼古拉尤其喜欢俄国民族诗人普希金的诗,他经常让孩子们跟他一起朗读。
尼古拉也教孩子们画画,虽然他并不是一位画家,但是他所画的东西,在孩子们眼中却比其他任何画家都高明。
通常,尼古拉都为孩子们画一些传说中有名的“火鸟”。除了火鸟之外,他还画一些孩子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在海上吐着烟航行的汽船,以及一些莫斯科的都市生活,有时候他也画穴居于河边的海狸。尼古拉就是这样一位有耐性、有教养,同时对孩子很温和的人。
不幸的是,1837年的夏天,尼古拉因突发中风去世,那时托尔斯泰只有九岁。
尼古拉的遗体葬在亚斯纳亚·博利尔纳,当时因为托尔斯泰年纪还小,所以没有参加葬礼,这使得他在日后的很多年里一直无法相信父亲已经死了。
手足
1828年9月9日,托尔斯泰出生在亚斯纳亚·博利尔纳。
他有三位兄长。大哥叫尼克莱,比他年长六岁。二哥叫西尔涅,大他两岁。三哥叫德米特烈,大他一岁。他还有一个妹妹,比他小一岁,叫玛丽亚。
尼克莱是兄弟中最被父母疼爱的一个,他虽然有时喜欢作弄别人,但个性稍带内向,且很有才华,具有基督徒的温柔,为人仁慈,心地善良。如果借住在穷人家,他往往会把自己所有的东西毫不吝啬地施与他们。
尼克莱好像完全继承了母亲的一切,很有口才,想象力也丰富,完全是一流艺术家的作风,而且很喜欢交朋友,但是他后来却成了高加索一带的军人。
西尔涅做事认真,人长得也很英俊,经常面露微笑,和尼克莱不同的是他不太喜欢与别人交往,是个很少犯错的谨慎孩子。
德米特烈为人热情,做事很认真,求学时曾像宗教家般地绝过食,也经常对贫穷的人施以援手。
最小的妹妹玛丽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后来嫁给一位伯爵的亲戚,但是婚后生活并不幸福,不久她就离家到修道院当了修女。
托尔斯泰与他的三哥德米特烈,因年龄差比较小,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对于大哥尼克莱,托尔斯泰一直抱着尊敬的态度。而二哥西尔涅一直是托尔斯泰模仿的对象,他豪放不羁的个性,以及在绘画、音乐方面的才华,都令托尔斯泰佩服不已。
尼克莱可以说是个名副其实的奇异少年,他长大后也成了一个非凡的人物。他没有虚荣心,从不关心别人对他的看法,且具有艺术家的气质;他是个有高度节操的人,也是戏谑而不伤大雅的幽默家,有无穷的想象力以及虔诚的世界观,但决不自我陶醉。他的想象力非常丰富,可以滔滔不绝地讲许多神话和幽灵故事,使人浑然忘我。
兄妹们对托尔斯泰的看法又如何呢?妹妹玛丽亚曾经如此说过:“幼小时的列夫个性非常开朗,是个乐天派,他每次进入房间时总是微笑着,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要立刻告诉大家似的。他总是嚷着跳进来,无论何时都很可爱,也很温柔,全没有粗野的举止。他虽然喜欢开玩笑,但从不太过分。每当被人欺负时,他就跑得远远的偷偷地哭。当我问他:‘怎么啦?列夫。’他就会哭着说:‘大家都在欺负我。’然后颤抖着肩膀大声哭起来。兄长们就给他取名为‘爱哭的列夫’。”
除了这些兄妹们之外,托尔斯泰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是尼古拉和一位托尔斯泰家农奴的小女儿所生,名字叫做米先卡。
事实上,米先卡才是尼古拉的长子,但是由于当时的社会礼教以及门阀关系,他无法和托尔斯泰以及他的兄妹们共同生活。虽然他的弟弟们每个都被称为少爷,过着幸福而富裕的生活,他却必须依靠当邮差的微薄收入艰难度日。
托尔斯泰在后来的《回忆录》中曾经描写过他:
我的这位兄长(指米先卡)后来误入歧途,以致生活逐渐潦倒。长大成人后,他常常来向我们要钱,每当我们给他10卢布或15卢布时,他都很客气地说声谢谢。
这么一个长得最像父亲的兄长,却可怜地向我们请求援助,我不仅觉得悲哀,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最初的记忆
据说托尔斯泰出生时哭声非常大,几乎把附近的邻人都吓坏了。小列夫并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婴儿,他鼻子很大,眼睛深陷,额头如受难的人一般,长满了深深的皱纹,使人很容易联想到“老头”。
当然,对这些,托尔斯泰并没有什么记忆,只在模糊中留存着少许印象。
婴儿时期的托尔斯泰懵懂中能感觉到身边有两个人,他们对他的喊叫声视若无睹,全然不理会他想要挣脱包裹的期望。于是,他就哭得更大声了,这是他表达意思的唯一方式。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对周围有了一点印象。他的第一个清晰的记忆是婴儿时的一次洗澡。那时他坐在洗澡盆里,有一位保姆替他擦身,一阵无法形容的新鲜而幽香的气味,散发在他的周围。自己露出肋骨的小巧身体、幽暗而滑溜的浴槽、保姆卷起袖子的手、温暖的洗澡水、冉冉上升如雾般的蒸汽,还有洗澡时哗啦哗啦的水声,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幼小的托尔斯泰的脑海里。他那时尤其喜欢摸浴槽的边缘,有种滑溜溜的感觉。
托尔斯泰从出生一直到满三岁,都是由保姆在照顾,他对人生开始的这三年就只有上面那点印象。他是何时开始看见东西、听见声音、开口说话的,他完全没有记忆,能告诉他这一切的母亲也早早离世。但不管怎么说,托尔斯泰的幼年还是很幸福的。
稍微长大一点后,他开始有烦恼了。在小说《童年》一书中,托尔斯泰曾如此描述:
……有时候我对自己很绝望,我的鼻子大而扁,嘴唇很厚,眼睛细小又呈灰色,像这样丑的人,幸福之神一定不会降临到我的身上。除非神能赐予奇迹,让我成为美男子,否则别无他法。只要能够美化我,我一定把现在以及将来所能获得的一切都献给神——我时常如此祷告神来帮助我,可是奇迹并没有出现。
由此可见,托尔斯泰从小就对自己的脸没有什么信心。有一位批评家也曾对托尔斯泰的样貌下过如此的评语:
设计这么伟大灵魂住宅的,不是希腊的艺术之神,而是一个极为平凡的木匠。因为他拥有一张平凡的丑脸。
他的风釆会令初次见到他的人泄气。他们从很远的地方坐火车或坐汽车来到他的住宅,坐在客厅中等着主人出来接待,心中不免想象着会有怎样一位和蔼可亲的人出现。可是不知何故,一位与他们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人打开了门,他是个矮胖的男子,蓄着杂乱的胡须,加速脚步走进来,脸上是欢迎的神色。然后他站在这些一脸惊愕的访客面前,高兴地交谈了几句,就轻松地向客人握手道别。
这位讨人喜欢的矮胖好人,长着雪一般的胡须,毫无顾忌地与客人亲切谈心,他真的就是大文豪托尔斯泰吗?
见过托尔斯泰的人普遍觉得他的长相太过平凡普通,与他的才华完全不相称。但是他们对他的眼睛却有不同的评价。
幼年时,托尔斯泰自己曾对这双小而灰的眼睛厌恶地形容道:“在卷起的浓眉森林里,凸出豹般灰色的眼睛。”
高尔基曾说:“托尔斯泰的眼睛里藏有一百只眼睛。”又说:“托尔斯泰具有俄国传统农奴的脸孔,但是由于这双眼睛,使他的脸更具有天才的容貌。他的眼神很锐利,就像一只鹰从很高的天空,向正在地上奔跑的小老鼠猛扑下来时的眼神一样;又如强有力的箭一般,能射进坚硬的东西;不仅如此,他的眼睛更能鸟瞰世界,一览无遗。”
高尔基最后的结论是:“拥有这种眼睛的人,才能看出真理,世界上的一切知识都是属于他的;但事实上,拥有它们的人,并不是幸福的。”
高尔基描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双眼睛,我们不太明白,但他对托尔斯泰这预言性的结论却可以说十分接近事实。
童年的游戏
母亲过世之后,照顾托尔斯泰兄妹们的,是他们的远亲塔迦娜,他们称她为伯母。她长得并不高,但很结实,头发乌黑。她心地很善良,尤其是对那些穷苦无依的人颇有怜悯心。
除了父母之外,塔迦娜伯母是托尔斯泰一生当中第三个最重要的人,对他的生活有直接的影响。托尔斯泰除了在喀山大学读书和入伍的那段时间之外,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她从不用言语而常以行动来表示对别人的爱,她喜欢安静,对于平凡的生活总能乐在其中,这对托尔斯泰性格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当然,代替母职的不仅只有塔迦娜伯母一人,还有尼古拉的两个姐姐——姑母亚历山大伯爵夫人与贝拉格雅夫人。
姑母住在喀山,这是后来托尔斯泰兄妹都到喀山国立大学求学的一个原因。塔迦娜伯母住在亚斯纳亚·博利尔纳一处美丽的丘陵上,那里被茂密的白桦林包围着,林中还有很多核桃树,一到秋天,果实累累。
这里是那个年代的交通要道,当时俄国北方和南方的铁路尚未开筑,从莫斯科或圣彼得堡到克里米亚或高加索的马车,都要摇着铃吹着喇叭经过此地。
塔迦娜伯母的住宅很雄伟,宅前池塘边长着一棵百年以上的大菩提树,古老的庭院像公园般广阔,周围被水沟和壁垒所包围,虽然没有军队驻扎,却俨然是一座城堡。
就在这座城堡中,托尔斯泰度过了快乐的幼年时代。他们兄妹有许多玩乐的方法,比如捉迷藏、打板球等。他们每天都在挖空心思地找出一些新的玩意儿来。
其中有两种游戏,托尔斯泰记忆深刻:一种叫“绿杖”,另一种叫“蚂蚁兄弟”,这些都是大哥尼克莱教他们的。
这是托尔斯泰五岁时的事情。他记得那一天,遥远的柳树林中有布谷鸟清脆的叫声,空中云雀在飞翔,菩提树和白桦树刚刚萌芽,散发出阵阵幽香,大地笼罩在初夏的气息中。尼克莱告诉弟妹们关于“绿杖”的传说。
尼克莱说,绿杖就是一根魔杖,至于什么样子,藏在何处没有人清楚。可它的确存在,而且魔杖上还刻着一些魔法文字。那些文字能告诉你,如何使世界上的人都变得非常幸福,没有争闹、没有怨怒,而且不会生病,人人都过着安乐和谐的生活。
只有11岁的尼克莱,已经发现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他认为一定有可以废除这种不平等的秘密法宝。
几天后,尼克莱提议一起去后山寻找绿杖。弟妹们高兴得不得了,马上跟着尼克莱去了后山。他们一点也不怀疑尼克莱所说的,甚至相信只要能找到绿杖,那么所有的流浪者、所有的穷人就都能幸福。
当然,绿杖一直没有找到,但他们都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的,所以他们仍然在后山不停地跑来跑去。这就是“绿杖”的游戏。
另一种叫“蚂蚁兄弟”的游戏,与“绿杖”的主旨用意差不多,也是一种训练人们认识幸福的游戏。这个游戏也是尼克莱发明的。
他们各人搬出自己的凳子,靠拢摆在院子里,然后再搬出几个大空木箱搭成小小的屋子的形状,用布条当做窗帘。
准备好了之后,兄弟四人就进到这间小屋里坐下来,闭上眼睛,安静地挤在一处,和平相处。假使有一人乱动,这个小屋就会倒塌。
在15世纪时,一群有爱、有真理,不断在寻求人类幸福的基督徒们,组成了一个小团体。他们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谋求世界人类的幸福,忍受着种种迫害。他们在一处小丘陵上搭盖了非常简陋的家,安贫乐道,世人都称他们为“莫拉比亚兄弟”。
莫拉比亚,在俄语中就是“蚂蚁”的意思。托尔斯泰家的仆从对于他们兄弟热衷的这种游戏十分不理解,他们觉得那是索然无味的。但多年之后,托尔斯泰却认为这是一种可诱导良知,直接与社会教育产生关联的游戏,它可以培养孩子们正确的人生观。
托尔斯泰兄弟是一群衣食无虑的大少爷,是拥有约700个农奴的大领主,也是贵族家庭的子女,家里的仆从就有数十个,还雇有家庭教师陪着他们读书,还有两辆自用的马车。就物质条件而言,他们可说是置身于上流家庭中的天之骄子,但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样而被骄纵,他们总认为幸福是应该分享的。
他们从家庭教师的口中,听到有关流浪者的不幸事件,又从出入公馆的农奴嘴里,听到了许多其他不公平的事情。他们幼小的心灵早已对人类的不公平产生了共鸣,所以尼克莱发挥了他那非凡的想象力,发明出“绿杖”和“蚂蚁兄弟”这样的游戏。
托尔斯泰70岁以后,还时常想起小时候玩的游戏,他想到他与哥哥们亲切地紧贴身体、闭着眼睛、想着蚂蚁兄弟的理想,并为寻找能驱除世界上所有罪恶、赐予人类幸福的绿杖而奔走的情景。
移居莫斯科
1836年,托尔斯泰八岁时,全家移居到莫斯科。但他们在亚斯纳亚·博利尔纳的房子和土地并没有卖掉。尼古拉偶尔会回去看看,到了夏天他们也会回去度假。
搬到莫斯科主要是因为托尔斯泰的哥哥们快要进大学了,尼古拉觉得莫斯科的教育环境更好一些,住在莫斯科的姑母亚历山大伯爵夫人也是这样建议的。况且尼古拉的事业愈来愈忙碌,他需要有人帮忙照顾托尔斯泰兄妹。
托尔斯泰对于莫斯科这样的大都市自然充满了幻想,他知道那里有许多他没有见过的新奇事物。所以,这次搬家并没有给孩子们造成什么离别的情绪,相反,他们都很兴奋,幻想着幸福的未来。
然而,现实却让他们非常失望,等待他们的是一个冷酷的世界。托尔斯泰在《少年》一书中曾描述了那天搬家时的情形:
……住宅的大门前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有车厢,坐着哥哥们和佣人,管家亚克夫则坐在驾驶台上;另一辆无盖的马车上坐着我和妹妹,还有一个仆人瓦西里。
爸爸要比我们晚三天才能去莫斯科,当我们准备要出发时,父亲站在楼梯口,没有戴帽子,他在胸前画着十字为马车上的人做祷告,然后对我们说:“旅途愉快!”
管家亚克夫与驾驶者都脱帽画着十字作祷告:“留在家里的人多保重!”
这是1836年的秋天。
用来玩“绿杖”和“蚂蚁兄弟”游戏的亚斯纳亚·博利尔纳的森林和丘陵,只能等到明年夏天再回来了。
虽然没有父亲同行,但兄妹们都在一起,所以他们并没有感到寂寞,反而兴奋得心怦怦直跳。
一路上,托尔斯泰一直在盘算,到了莫斯科之后首先要看什么。这一次旅程,小托尔斯泰有一个大发现,那就是世界上充满了和托尔斯泰家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们。
在他八岁以前,他一直都不了解世界上的很多事,而且也只在亚斯纳亚·博利尔纳的宅子以及附近活动。这附近住的都是和托尔斯泰家族有关系的人,有六七百位托尔斯泰家雇用的农奴,十几位托尔斯泰家的男女佣人。总之,这里的人都是依附着托尔斯泰家而生活的。幼小的托尔斯泰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不免以为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和托尔斯泰家有关系的。
但是从亚斯纳亚·博利尔纳到莫斯科的一路上,他发现了许多和托尔斯泰家无关的人。在《少年》一书中他写道:
各位读者,你们是否也在人生的某一时期中,改变了你的世界观。过去常见的事物,突然改观了,出现了崭新的一面,这种感觉上的变化,曾在一次旅行中激醒了我,日后我把它视为少年时代的开端。
这一发现可以说是他人生的另一个起点,他的世界观因此完全改变了。
走出旧宅坐上马车之后,托尔斯泰便不再是被宠爱围绕的孩子。曾经被保姆抱在怀里的他,现在正如春蚕般地蜕变着。
马车向着莫斯科前进,经过了许多乡村、市镇,托尔斯泰看到人们在路边漫步而行,有朝圣的女信徒、有被双亲带出来的小孩、有边走边玩的幼童,形形色色,真是热闹万分。
可是当他们的马车经过时,路人都是一副漠然的表情。托尔斯泰挥手向他们打招呼,很多人根本不理不睬。当然也有微笑着向他挥手的,可是很快就又不理他了。他们全都是陌生的人。
在这段旅行中,托尔斯泰一直观察着人们的举止,他们都过着和托尔斯泰家不同的生活,有的甚至没有一点共同之处。
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当马车正在前行的时候,忽然一道闪电,接着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霎时天色变得十分昏暗。
当马车行到桥中央时,车上横梁突然松脱了,于是马夫急忙将车刹住,下车修理。
这时从桥下闪出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丐,他光着头,跛着脚,一只没有手指的手忽然伸进马车里来,他用怪异而凄凉的声音说:“老板,请赏赐一点东西给我这可怜的残废人吧!”托尔斯泰看了这个乞丐一眼,就立刻全身战栗起来。这乞丐口中不停地喃喃哀求,且深深地鞠躬,并画十字祷告。
在行程中,他们其实常常碰见这类可怜人,而且也都施与他们一些东西。可是这次因为忙着修理马车,车夫和瓦西里都无暇理会这个乞丐。
马车终于修好了,车夫也跳上了车,忽然间一道更强烈的闪电划过天际,马惊吓得直立起来。天空中又传来一阵震耳的雷声,风也刮了起来,疾风之后,便是一阵倾盆大雨。
马车在大雨中疾驶,乞丐也淋着大雨不停地追赶着,瓦西里赶快抛了一枚铜板给他。车子继续往前奔驰,那乞丐的影子也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了。
托尔斯泰坐在马车上,在胸前不断地画着十字为这可怜的乞丐祷告。
四天后,他们的马车终于到了莫斯科。
当托尔斯泰第一眼见到将要照顾他们的姑母亚历山大伯爵夫人时,他有些震惊。她和托尔斯泰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骨瘦如柴,也不漂亮,这让托尔斯泰有点失望。
又过了三天,尼古拉到了莫斯科。托尔斯泰觉得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向来和蔼可亲的他好像不如从前那么关心他们兄妹了,他总是穿着黑色的礼服外出,有时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影。托尔斯泰开始怀念农场里的父亲。
托尔斯泰在来到莫斯科以前,曾充满了希望,但到莫斯科的第二天就开始感到迷惘。首先,他发现这里邻近的人都不互相打招呼。与莫斯科相比,那个商店都很少的亚斯纳亚·博利尔纳,显然更富有人情味。
亚斯纳亚·博利尔纳的人们都充满热情,而莫斯科却是一个冷漠嘈杂的都市,当然,他在生活以及观感上的变化还并不仅在于此。虽然时常感到寂寞,但是他们渐渐地也就都适应了。
1837年夏天,发生了一件令人非常哀伤的事,那就是要外出办事的尼古拉突然脑中风,倒毙路旁。托尔斯泰兄妹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祸不单行,第二年,他们的祖母也逝世了;又过一年,一直照顾他们兄妹的保姆也去世了。
经历了这么多的不幸之后,托尔斯泰开始变得情绪恍惚,他时常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似荒漠一般。
后来,托尔斯泰回忆起这段日子,常以“少年时代的沙漠”来形容当时那种悲伤的心境。他开始很少有笑容,并且养成了单独沉思的习惯。
往后的一生中,托尔斯泰经常想到“死”这个问题,而这种思考的开端就是那个时候。这段时期对托尔斯泰而言,与其说培养了他思考的习惯,倒不如说是造成了他恐惧事物的习惯。
他开始认为世界上一定有魔鬼,我们必须要向魔鬼挑战,绝不能输给它;必须要把魔鬼彻底消灭,将神道建立起来。
这虽是小孩子的幼稚想法,却成了他一生的思想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