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险出关
据统计,历代西去求法的高僧有两百人左右。自魏晋到隋唐时期,高僧西行求法越来越盛行,梁启超称之为“一千五百年前之留学生”,而玄奘无疑是其中声誉最佳、成就最为突出的。
西行求法的人大多都选择陆路,据梁启超的统计,循陆路者约一百一十人,循海路者约三十四人。这其中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陆路在当时较为安全。玉门关以西有很多佛教城邦,沿途寺院极多,食宿都比较方便,各国君臣也很尊敬僧侣,不会有政治阻力。
第二,西域处在中国与印度两大文明之间,是参学的好场所,有很多僧侣没有走到印度,最终就在西域就地学习,我国第一个登坛受戒的僧人朱士行就是一个先例。
第三,有人觉得沙漠危险,但其实沙漠只是很小的一段路程,自汉朝通西域以来,中原和西域的往来已经长达几百年,这是很大的鼓励。
第四,当时的海上交通还不发达,唐朝中期以前,海路甚为危险。
第五,僧侣们可以在西域练习梵文,游学西域相当于是留学生的语言训练。
古时的西域,大致范围从今日的新疆起,西至中亚细亚,南至印度等地。所谓的西域各国,在玄奘所处的时代有不少是属城邦形态的,而且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即使是隶属于大国的小国也被称为“国”。
汉朝以来,大体有南、北两条通道通往印度,南道是由敦煌越沙漠至古鄯善国故地,然后沿阿尔金山到于阗,再转道西北至莎车。从巴达克山(阿富汗西北境,与新疆接壤)南下翻越大雪山(兴都库什山),就可以进入克什米尔地区了。
北道也是从敦煌出发,向西北至伊吾(今哈密),一路经过吐鲁番、焉耆、龟兹(今库车)和疏勒,再绕过葱岭向西南行,最终进入克什米尔。大体言之,两条路都是沿着天山山脉之南的大戈壁沙漠的边缘,只不过南道是沿南缘;北道是其北缘。两道最终都从帕米尔高原向南进入克什米尔。其中北道的龟兹、南道的于阗,以及克什米尔,自汉以来就是中国通印度的三大交通重镇。
贞观元年(公元627年)八月,长安一带关东、河南及陇右(陇山以西)地区都发生了严重的霜害,庄稼颗粒无收,各地百姓都遭遇了饥荒,甚至有卖儿卖女的情况发生,朝廷最后无计可施,只得下诏“准许饥民随丰四出”,就是准许饥民到各处自由觅食。
这对于玄奘来说是个好机会,当时有一位来自秦州(今甘肃天水)的僧人孝达,到长安研究《涅槃经》,正好准备返回秦州,玄奘就和他一起上路,共同走了一程。到了秦州后,玄奘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又遇到了要去兰州的客商,就和他们结伴同行了。在兰州,玄奘又恰巧认识了一个凉州(今甘肃武威)人,他要送官马去兰州,于是同意和玄奘同行。
凉州是河西走廊的第一个重镇,是丝绸之路上的商业集散地,各族商人往来穿梭,很是热闹繁华。与此同时,凉州也是防备吐蕃、回纥的军事要地,朝廷在此设有都督府。
玄奘应僧俗两界的要求,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为他们讲经解惑。这些讲座无形中为玄奘的壮举作了有力的宣传,来听他讲座的都是来来往往流动性很大的人,他们把玄奘西去取经的计划带回故乡或其他地方。于是,西域诸国的国王都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玄奘,等待着他的到来。
玄奘也会接受信者们施舍的财物,但只留下自己需要的一部分,其余则转施给当地的寺庙。
然而玄奘想要偷渡出境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凉州都督李大亮的耳朵里。他传讯玄奘,问他为何想偷渡出关,玄奘如实回答,是为了到西方求法取经,但李大亮并不打算通融。玄奘曾经两度申请出关,都被驳回,但他仍然坚持出关,李大亮则勒令他立刻回京。
幸好,在凉州有一位很有名望的高僧慧威法师,他对玄奘的求法心志极为钦佩,想帮他出关。当时李大亮没有下令逮捕玄奘,慧威就暗中指派了两位弟子慧琳和道整,偷偷地护送玄奘,夹在饥民队伍中,逃出了凉州城。
在离开凉州的途中,三人尽量夜间赶路。经过张掖,在这年的冬天来到瓜州,这里是古月氏族的领地,汉朝时为敦煌郡,在今甘肃敦煌县东,安西县西南,是河西走廊最靠近西域的城镇。
瓜州之北有瓠芦河,河水很深,水流湍急,又无船可渡,唯一的渡口在上游,附近建有一个鼎鼎有名的关卡,即与阳关同为通西域要道的玉门关。
关外西北设有五座烽火台,上面筑有高土台,一旦发现敌人或紧急状况时,为了示警,士兵白天燃烧狼(粪)烟,晚上则举烽火为号。每“烽”之间相距一百里,过了烽火台就是大沙漠,只要大风一起,沙漠里就沙尘满天,人若从中穿过,有被埋没的危险。白天,沙漠热风如火,晚上,又寒风如刀,可以把人活活冻死。
瓜州剌史名叫独孤达,这是胡人的姓氏,他们接受佛教思想较早,因此独孤达也是个笃信佛教的人。玄奘受到了独孤达的热情款待。
玄奘在此打听了出玉门关的种种情况,了解了自己即将面临的一些危险,不由得心头蒙上一层愁云惨雾。更糟糕的是,从长安一路与他同受苦难的马也在此地死去。玄奘心中为旅途的不顺利深感忧心。
缉拿玄奘的通报已经送达瓜州,不过因为承办的州吏李昌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通报中说要捉拿僧侣已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他很快就联想到一个多月前来到这里的僧人可能就是玄奘。
李昌思虑再三,决定暂不上报,把通报公文藏在了自己的怀里,亲自到玄奘寄宿的寺庙中去拜访他。李昌拿出了通缉玄奘的公文,说:“请恕我冒昧,请问您是不是通报中所说的僧人?”
玄奘心中一惊,答不出话来。李昌看了感到于心不忍,说:“您尽管说实话,没关系,如果您真是玄奘法师,我不会逮捕您,我想要帮助您!”
玄奘闻言便把如何誓愿西去求法、如何混入饥民潮中来到瓜州,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昌。出乎玄奘的意料,李昌对他去印度取经的计划非常赞赏,为了表示他支持玄奘的决心和诚意,李昌当场就撕毁了通缉令,这对一个官员来说是违法的。李昌说:“大师您应该赶快上路,免得又有什么状况发生,那就非常危险了,快走吧!”
当时凉州慧威法师派来护送玄奘的两位僧侣中,道整已在几天前离开他去了敦煌,慧琳还陪着他。玄奘觉得自己偷渡出关实属犯禁,行动有诸多不便,又怕慧琳无法走过万里沙漠,所以索性让他回去,为了方便赶路玄奘赶紧买了一匹马。
一切准备停当,只缺一个引路人,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没有引路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但是玄奘又不知道怎样去找适当的人选,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跑到所投宿寺中的佛像前祷告,请求庇佑。
在祷告的时候,玄奘发现身旁有位胡人也在那儿参拜,但却频频往自己这里看。没过多久两人就攀谈起来,胡人高兴地说:“我姓石,名叫槃陀,想请大师为我受戒。”
玄奘立即为他受了五戒,五戒是在家修行的佛弟子应遵守的戒条。胡人很兴奋地回家,不久又带了饼和水回来献给玄奘。玄奘看这个胡人长得相当强壮,为人谦恭有礼,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心想,会不会这就是菩萨的安排?一想到此,玄奘就把自己的计划和志愿告诉石槃陀,请他当引路人。石槃陀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不过只答应护送玄奘通过沙漠,剩下的路他自己也不熟悉。于是玄奘为石槃陀买了一匹马及一些衣物,两人约好次日黄昏在城外草原会合。
第二天,玄奘充满期待地出了城,在约定的地点等候,石槃陀依约而来,不过让玄奘感到意外的是,他同时还带来了一位骑着瘦赤马的老人。
石槃陀告诉玄奘,这位老人三十多次往返北方的伊吾国,经验非常丰富。老人对玄奘说:“去西域的路又远又凶险,很多人都是结伴而行,像你这样单枪匹马恐怕走不出沙漠,怎么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
这番话并未动摇玄奘的意志,他说:“不论多大的危险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
老人很感动,点点头说:“请法师骑我这匹马吧,它经常去伊吾国,是个识途的老马。”
看老人郑重推荐那匹看来毫不起眼的瘦赤马,玄奘不由对它打量了半天,却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玄奘随即想起了一件事。
从长安出发之前,玄奘想知道西去求法是否可行,就请一位算命先生何弘达为他占卜,看看吉凶如何,何弘达说:“你将会到达目的地,不过你要骑一匹瘦弱的老赤马,这匹马配着油漆马鞍。总之,你要靠这匹马才能顺利西行。”看着眼前的老马,玄奘想起来这正是何弘达所说的马。
于是玄奘把在城里买的马与老人交换,老人欣然进城。玄奘和石槃陀两人就向玉门关出发。
由于他们不能正式出关,玄奘打算涉过只有一丈多宽的河面,再经过对岸茂密的树林出去。石槃陀砍下一些树枝,然后架在两岸间,再盖上草及沙石,驱马过河,两人就在林中休息过夜。
当晚玄奘差点发生意外,半夜,他莫名其妙的惊醒过来,竟发现石槃陀提着剑,一步步向他走来,玄奘在黑暗中不敢妄动,只静静地看着石槃陀的步伐,等到两人距离约10步时,玄奘发现石槃陀似乎有点犹豫,索性坐了起来,不停诵念佛经,石槃陀于是退回原来的位置睡觉。
第二天清晨,石槃陀就向玄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对于前往五烽没有信心,担心自己会被驻军射杀。石槃陀力劝玄奘回头,玄奘执意不肯,石槃陀说:“我不能再走了,我有妻儿家人,触犯国法的事我不敢做。”
玄奘答应放他离去,但石槃陀仍不放心,说:“法师您很可能到不了伊吾国,万一您被捕,我岂不也被牵连?”玄奘这才明白石槃陀昨夜的举动是何原因,他坚决地向石槃陀保证:“即使是粉身碎骨,我也绝不会提到你一个字。”
石槃陀放下心来,骑着玄奘送他的马开始往回走。这样一来,玄奘又成了孤身一人,他回头看看玉门关,毫不迟疑地走进了漫无边际的大沙漠。前途难以预卜,只有那匹老瘦的马能给玄奘一点鼓励和慰藉。
孤身闯沙漠
玄奘简直像飞蛾扑火般地进入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支撑着他的,只是虔诚而坚定的信仰。一堆堆白骨和驼马的粪便是一路上仅有的指标,这些东西为这趟行程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大沙漠给玄奘的第一感受是有“妖魔”作怪,仿佛有成群的军队忽行忽止,走近时又反而不见了。
事实上玄奘所见的不过是沙漠中常见的“海市蜃楼”。古人总是把它视为妖魔,今天的人们已经知道,不论是海上还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全都是因光线折射而产生的影像倒立现象。在海上是因为海上空气的冷热不均,下层冷,上层热,即下密上疏;在沙漠中也同样如此,是因为地面空气下层热,上层冷,即下疏上密。当空气稳静而导致空气的疏密差别十分明显时就会发生那种幻相。
玄奘终于走到了第一个烽火台,他白天隐伏在低洼处,入夜才开始找水。找到急需的泉水后,他立刻饮水解渴,然后又清洗了一番,正准备盛些水作储备时,突然飞来了两支箭,其中一支差点射中他。玄奘立刻大声叫喊,说自己是京城来的僧人,不是匪徒,射箭的两名兵士立刻将他带去见指挥官——校尉王祥。
王祥确认了玄奘的身份之后,就想把玄奘送回敦煌,他向玄奘大力推荐敦煌的某某法师,连声夸赞他的佛法修为是如何的高深,用“取经何必到西天,敦煌自有传授人”来劝玄奘回去。
玄奘不想前功尽弃,也顾不得什么谦虚为怀,据实为自己作了一番剖白,他已经请教了国内的所有大师,只是如今国内佛学原著不够,非西去取经不可。玄奘还声称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处罚都决不回头。
王祥被玄奘单人匹马、不畏艰险的求法虔心感动,于是答应帮助玄奘,他第二天就命人备妥水粮,并亲自给玄奘指出避开第二、三烽火台直达第四烽火台的捷径,临行前还叮嘱玄奘,第四烽火台的指挥官与他是同宗,只要对指挥官王伯陇说王祥曾护送过玄奘,就应该不会有人为难玄奘了。
有了这些人的帮助,玄奘当天夜里顺利到达第四烽火台,王伯陇好意提醒玄奘,绝不要接近第五烽火台,那里的驻军个个都粗暴野蛮,不讲道理。
离开第四烽火台,前方就是宽达800余里的莫贺延碛,玄奘进入了一个可怕的流沙世界。他要一步步跨过这个五谷不生、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没有水草的地方。而且,沙会像水一般地移动,所以这片沙漠又叫“沙河”。
王伯陇临行时告诉玄奘,约一百里外,有一个唯一可以补充水的地方叫“野马泉”。在这个空旷而死寂的天地间,玄奘骑着一匹又老又瘦的马,心中只有不断地求佛祖保佑了。
早在游学四川时,玄奘曾经施舍衣物给一位衣衫褴褛的病人。那人出于感激,就送他一部《般若心经》。
《般若心经》给了玄奘战胜妖魔和困难的勇气和信心,他一步步地往前走,绝不会懦弱地回头。走了一百多里路,玄奘根本就没找到王伯陇所说的野马泉,还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他竟然迷了路。因为水袋太重,一时失手,玄奘竟把一皮囊的水倾倒在沙漠中,这种情况对于玄奘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玄奘曾经立誓不到印度决不东归一步,于是最后也打消了回头到第四烽求援的念头,只有不断地口念观世音菩萨保佑,继续向伊吾国前进。
白天狂风卷沙,夜间磷火围绕,赶了五天四夜的路,极度的疲劳和口渴让玄奘再也无法支撑,倒在地上气息奄奄,仿佛看到了死亡的逼近,玄奘心中仍默念菩萨的名号,好像这样能给他坚持下去的勇气。瘦弱的老赤马蜷曲在主人身旁,也衰弱得不停地呻吟喘气。
到了第五夜,一阵凉风使玄奘精神为之一振,或许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终于被玄奘的诚意打动,玄奘感觉元气恢复了不少,身旁的老赤马也一跃而起。玄奘若有所悟,立刻坐上马背前进。
又前行了十多里路,老赤马突然不听使唤,执意要往另外一个方向走,玄奘怎么拉也拉不回来,最后玄奘被这匹老马拉到了一片绿洲前面,那里有清澈的泉水和绿油油的青草。玄奘赶紧下马痛饮一番,然后就在水池旁酣睡了一天一夜。老赤马也在饱餐一顿之后呼呼入睡。老赤马最终救了玄奘一命。
慷慨的高昌王
又经过了两天艰难的旅程,玄奘牵马来到了伊吾国国境。伊吾在汉朝的时候叫“伊吾卢”,曾经被匈奴人掌控,东汉时成为汉朝的属国,几经波折后,隋朝又在汉故城之东筑新城,号“新伊吾”。当玄奘来到这里时,伊吾还是一个小国,在今新疆哈密县一带。
玄奘就近投宿在一所寺庙中,除了玄奘之外,那里还有三个来自中原的和尚,遇到家乡人,大家都很高兴,当他们听说来了一位唐朝高僧时,其中一位老和尚兴奋得连袈裟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出来见玄奘,老和尚激动地流下了热泪,说:“我做梦都不敢想,竟然还能看到故乡的人……”玄奘和他拥抱在一起,同声痛哭。
伊吾王将玄奘迎入宫中盛情款待。那时伊吾向西边的高昌国称臣,高昌国的使臣也正在伊吾访问,使臣回国后将玄奘到达西域的消息禀报给高昌国王麹文泰。高昌在汉宣帝时被分为“车师前部”和“车师后部”,皆属西域都护。晋朝在其地置郡,北魏时始为国;“前部”位于现在的新疆吐鲁番地区。
高昌国王麹文泰曾在隋朝时到过长安和洛阳,他是一个虔诚又热情的佛教徒。
当麹文泰听说来自长安要去西天取经的法师玄奘已经到来时,马上就派人到伊吾迎接,出动了骏马数十匹,加上华丽的仪仗。盛情难却,玄奘只好改变了原有的路线,去原来并不在行程计划中的高昌一趟。高昌国位于吐鲁番的盆地中,这里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夏季气温高达四十度以上,素有“火州”之称,盛产棉花、葡萄及哈密瓜等瓜果,明朝以后才开始叫“吐鲁番”。
玄奘花了六天的时间赶到高昌,到达时已是傍晚。热情的高昌王麹文泰亲自前来迎接,率领侍臣们手持蜡烛在宫门外等候,进入了内殿后,王后率领数十名宫女向玄奘行礼。麹文泰向玄奘说:“弟子对法师仰慕已久,估计法师今晚会到,所以就命大家彻夜诵经恭候法师的到来。”
高昌王热诚款待了玄奘十多天,他每天一大早就来问安;还命去过中原的法师前来拜见玄奘,让全国的高僧都来向玄奘请教佛法,高昌王这么用心地招待玄奘,无非是想留住他,希望他在高昌定居,终身接受供养。
玄奘既然下定决心西行,当然不肯答应高昌王的要求,最后引得高昌王恼羞成怒,威胁玄奘说:“你现在人在我手里,我可以把你扣留,或是把你送回长安,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玄奘毫不犹豫地说:“我此去是为了求法取经,我决不放弃理想和抱负,您要是破坏了我的计划,那我就宁可把尸骨留下。”
听了玄奘的话,麹文泰登时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强留不下玄奘,他又开始低声下气,亲自为玄奘盛饭端菜,最后玄奘被弄得没有办法,索性静坐绝食。不管高昌王如何好言相劝,他就是滴水不喝、粒米不进,誓死也不妥协。
玄奘绝食到了第四天,高昌王眼看他快要支撑不住了,心中很是焦急。高昌王很不安,情急之下,竟向着玄奘跪了下去,以首触地表示谢罪,连声恳求玄奘吃饭,并保证不再阻止他西行,只是要求玄奘学成归国后能在高昌停留三年,以接受他的供养。
玄奘鉴于高昌王的一片诚意,只好答应了他的请求,并在太后面前与他结为兄弟。之后玄奘又在高昌停留了一个月,应高昌王的要求,为他讲解《仁王般若经》。
开坛讲经的场面很隆重,国王、大臣通通前来听讲,每次麹文泰都手捧香炉迎接前去授课的玄奘,每当玄奘步上台时,国王就跪在地上,弓着背,让玄奘踩着他的背上台。
玄奘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讲完了《仁王般若经》,总算可以重新赶路了。高昌王为玄奘准备了三套新袈裟,还有很多穿戴的行头,如大衣、手套、头巾、皮靴及棉袜等;还送玄奘黄金百两、银锭数万作为路费,当然还有高昌盛产的绫绢五百匹,这些东西差不多可以供玄奘往返二十年所用。除此之外,玄奘又多了三十匹马,高昌王又指派了挑夫二十五人与玄奘同行。
尽管如此,高昌王还是不放心,又指派了四名青年和尚护送玄奘,还要侍御史欢信随同玄奘到西突厥可汗的行帐,把玄奘推荐给可汗。高昌王还给沿途的二十四个国家的国王写信,随每封信一同送出的,还有绫绢一匹。为了能够让突厥可汗友好地接待玄奘,高昌王还在给可汗的信中称玄奘为“弟”。为了玄奘能够顺利西行,高昌王可谓用心良苦,他的一番行动也确实对玄奘的西行起了重大的作用。
能够以“高昌王之弟”的名义出访各国,对玄奘来说非常重要。前面说过,历代僧侣西去求法,走陆路的比走海路的多,主要就是因为唐中叶以前陆路比较安全。当时沿途国家的国君均信奉佛教,僧侣们不会遇到太多的阻力,还可以投宿于沿途的佛寺。而当时中原刚刚平定,唐朝的统治还在巩固当中,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西域,所以当时的西域诸小国都被西突厥控制。西突厥的势力范围大概是东起新疆蒙古间的阿尔泰山,西至俄境窝瓦河,北自新疆塔城,南至信度河,由众多的散乱部落集合为一大国。游牧政权的统治一般不太稳定,只要求那些小国纳贡称臣,实际上并不干涉他们的内政及宗教信仰。但当时的西突厥可汗并不信奉佛教,他信奉传自波斯的祆教,也叫琐罗亚斯德(传为创教者)教。在这种宗教体系中,人们相信世间有阴阳二神,阳神为善,阴神为恶,以火代表阳神而加以崇拜,所以又称拜火教。虽然突厥可汗信奉拜火教,却并不强求境内小国也跟随,对他们的佛教信仰还是相当尊重的。
如此一来,玄奘不仅可以在寺庙、佛教王国的宫殿中获得照应,还可以获得政治上的保护。玄奘感动地上谢表说:“假如我能完成取经的心愿,那一切都是您的赐予!”玄奘的西行之路充满了艰险,而高昌王对玄奘的协助是最令他难忘的。
临走那天,很多人都很舍不得玄奘,高昌王命随同送行的王后和百姓先回城去,自己和数位高僧又护送了数十里才最终告别,玄奘耳边仍响着高昌王在看完谢表后所说的话:“法师与我业已结为兄弟,就不要再分彼此,高昌国的一切都归您我共有,您就别再说谢了!”玄奘很感动,心中牢牢谨记对高昌王的承诺。
开明的突厥可汗
高昌向西是阿耆尼国,汉朝的班超曾来过此地,晋朝时,阿耆尼国灭掉西边的龟兹而称霸。阿耆尼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与高昌素来不和,在边界处驻了不少兵马,欢信交验了高昌关文,说明事由,守关将才放玄奘一行入城。在道南有一沙崖,高约数丈。崖腰有一泉涌出,就是著名的阿父师泉。阿父师泉为过往商旅解除危难,随人数的多少,泉水可大可小,没有人时,泉水就似溢非溢。玄奘带着弟子虔诚地在泉边朝它礼拜。在泉边住宿一夜后,他们绕道银山,在此遭遇了山贼,多亏欢信等人的保护才免遭洗劫。大约走了七百余里,他们便进入屈支国(今新疆库车)。屈支在古籍中又被叫做“龟兹”。
这是通往印度的必经之路,这里的佛教对我国影响很大。著名的高僧鸠摩罗什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他的父亲是印度人,后来弃相位而出家,来到屈支后与屈支公主结婚,生下了鸠摩罗什。鸠摩罗什晚年到关中,后秦国君姚兴(公元394—416年在位)以国师之礼待他。龟兹盛行的是小乘佛教,这里算是鸠摩罗什的故乡。玄奘在此受到相当热烈的欢迎,屈支王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包括演奏闻名于世的乐曲,献花和葡萄酒等。
王城西北有阿奢理儿寺,寺里的头号高僧名叫木叉毱多。此人曾到印度游学二十多年,对印度声明学很有研究(声明学就是语言文字学),见到了玄奘,难免有些自傲起来:“我们这里《杂心》《俱舍》《毗婆》等经论一应俱全,足够你学习的了,何必冒险到印度去呢?”
玄奘马上问道:“此地有《瑜伽师地论》吗?”
木叉毱多有些放肆地说:“一个真正的佛门弟子绝不会去学那种东西的!”玄奘刚开始还很尊敬这位僧人,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顿时很不悦,反驳道:“我国不缺乏《婆沙》《俱舍》方面的经典,只因它们理疏言浅,所以我才要西去学习《瑜伽师地论》,您竟说这部慈氏菩萨(弥勒)讲的论典是邪书,难道不怕被打入地狱?”
木叉毱多不服,指责玄奘根本不懂《婆沙》和《俱舍》,玄奘问他是否已懂,木叉毱多扬言自己已经完全理解。玄奘随便举《俱舍》里的一段考他,木叉毱多一开始就屡屡答错,最终这位屈支第一高僧在玄奘的追问下面红耳赤,无言可对,但他还不服输,要和玄奘讨论其他经典。玄奘就随便举另一篇再问,木叉毱多还是说不明白,还狡辩说《俱舍》里面没有那句话,这时屈支王的叔叔智月在旁看不下去了,命人将《俱舍》取出对读,木叉毱多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好说:“年纪大了,忘了!”
玄奘不想跟这么一个老僧人多费唇舌,只当他是个笑话,打算不多作停留,尽快赶路,不料碰上凌山雪崩,不得不在此停留了两个多月。玄奘趁此机会游览了一下屈支,与屈支高僧讨论佛理,并向木叉毱多学习声明学,从他那更详细地了解了关于印度的知识。从那以后,木叉毱多见到玄奘谦虚多了,他在背后盛赞玄奘,说像玄奘这种人才,即使到印度恐怕也不多见。
玄奘离开屈支后,经跋禄迦国到凌山。攀登凌山对于玄奘来说可谓是一件壮举,山上的积雪常年不化,千百万年堆下来的冰,就像与九天相连的冰河,往下看是寒雾笼罩的无底深渊。他们把冰块当床睡,七天七夜下来,同伴冻死了好几人,牛马死得更多。
越过山区就是今天的中亚,行四百余里到大清池,这里与凌山正好相反,终年不冻结,被称为“热海”。玄奘形容这湖水“色带青黑,味兼咸苦”,又说“畿鱼杂处,灵怪间起”,路过这里的人都来此地祈福,为自己祈求平安,虽然湖中水族众多,却没有人敢捕捉。玄奘沿湖的北面而行,终于来到了西突厥可汗所在的素叶城(又称碎叶城)。可汗身穿绿色的绸袍,正要出去打猎,随侍的高官有两百多人,背后还跟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士兵们骑着马和骆驼整齐划一地排列着,显得军纪严明,军容极为壮观。
可汗要玄奘留下等候三天,三天后,突厥可汗如期回来,宣布要在帐殿里接见玄奘,并亲自出帐迎接。
由于宗教信仰的缘故,突厥人崇拜火,又因为木能燃烧,所以突厥人就认为木内有火,所以也很尊重木头。他们从不使用木椅,习惯席地而坐。但可汗特地准备了一把铁制的椅子,上面铺以毡垫以供玄奘入座。当时被可汗接见的人,除了玄奘之外,还有大唐和随玄奘而来的高昌使者。可汗为了迎接玄奘而摆设酒宴,为玄奘献上葡萄汁,奏胡乐,在给众人上酒菜的同时还另外为玄奘准备素食,当中就有在中原很罕见的石蜜(“……实乃甘蔗汁而曝之谓之石蜜。”——《凉州异物志》)。
热闹的盛宴结束后,可汗请玄奘为他讲佛法。玄奘的讲解引起了可汗的很大兴趣,他劝玄奘不要去印度,说印度天气炎热,那里的人长得黑丑,还没礼貌。这类说辞玄奘早已听了很多遍了,他自有一番道理来反驳,可汗看他谈吐不凡,意志坚定,又是高昌王推荐而来的,就决定给他必要的支援。他安排了一位曾住在长安的青年担任玄奘的翻译,这个青年精通汉语和西域多国语言。可汗还写信给其所属西域各国的国王,也送了玄奘袈裟一套,绢五十匹。最后突厥可汗还亲率群臣送了玄奘十多里路,嘱咐那位翻译官务必护送玄奘到迦毕试国,因为那里是西突厥势力范围的最南端。西突厥可汗的支持对玄奘而言,无异于是一袭护身罩,也是一剂强心针。当时是贞观初年,经历了战乱的大唐还在休养生息,西突厥可汗的庇护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离开素叶城,向西行数里就到达了屏聿,即千泉,位于吉尔吉斯山脉北麓。这里气候宜人,是西突厥可汗的避暑之地,有很多水池分布其中,随处可见各种奇花异草。屏聿以西约一百四十五里就是呾逻私城。
这个城很小,有西域诸国的商人在此杂居。往南十余里,有一个三百余户的小城,叫做小孤城。居民都是被掠来的汉人,见到从故乡而来的玄奘,他们像见到亲人一样热情。再往西南行四百余里,是恭御城,这里土壤肥沃,再往东四十五里就到了笯赤建国。
继续向西前行几百里,玄奘一行来到飒秣建国,这里又叫康国。飒秣建国的居民也不信佛教,但与西突厥不同的是,他们对待异教徒的方法就缺乏了一些包容,他们会用所谓的圣火把异教徒赶跑。城内的两座佛寺已经废弃了,僧侣也不能在那里停留。起初,那里的国王对玄奘的态度极为傲慢,但碍于西突厥可汗的情面,又不敢怠慢了玄奘。玄奘细心地为他讲解佛法,使这位国王最终对佛教和玄奘都产生了好感。
一天,与玄奘同行的两位年轻和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佛寺礼拜,引起了很多人的愤怒,群众立即手持火把包围了这两个年轻僧人,导致两个年轻的僧人险些遇难。国王知道后大发雷霆,欲将暴徒处死,但玄奘却为他们求情,最后国王才放了那些暴徒。这件事使城内的祆教徒对玄奘另眼相看,并因此而有人要求皈依佛门。玄奘把他们送进荒废的佛寺中,那里终于又恢复了生机。
离开飒秣建国,玄奘又经过好几个国家,依次为何国、东安国、中安国、西安国、火寻、疏勒,然后出铁门,再往南渡河后到达活国,“活”有“要塞”的意思,位于今中亚与阿富汗之间。这里的首领是高昌王的妹夫,统叶护可汗的儿子呾度。
玄奘带着高昌王的书信去见呾度,不料正好赶上一场家庭悲剧。高昌王的妹妹去世,呾度又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王妃,后来这个王妃与呾度的长子特勒串通起来谋害了呾度,特勒最后自立为王,同谋的王妃又成为了新王的王妃。
玄奘乃一介出家之人,而且身负重任,不方便为这些俗事表明立场,却仍然为这事耽搁了一个多月,他要等政变平息,活国才能为他提供引路人及驿马,这些是他继续前行的保证。当玄奘在适当时机向新王提出支援的请求时,新王向他推荐其属国——缚喝国。
参拜圣迹
缚喝国是个城邦国家,佛陀圣迹极多号称“小王舍城”,位于现在阿富汗的中北部巴尔赫省,从那里往南走就可以到印度。当年亚历山大死后,麾下的希腊将领建立的巴克特里帝国的首都就是这里,后来西域的大月氏于汉文帝时西迁,他们的新根据地也是这里。然而玄奘来时,这里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繁华,只是西突厥控制下的一个不显眼的小国。那里盛行小乘佛教,有佛寺一百多座,僧侣三千余名。
城外西南有一座新建寺院,被称为“纳缚伽蓝”,“纳缚”是新的意思;“伽蓝”为梵语僧伽蓝摩的略称,义译为“众园”,就是僧众所住之园林。
玄奘暂住的这所伽蓝内收藏有一个佛澡罐和一枚长一寸宽八九分的佛齿,还有佛用过的迦奢草做的扫帚,长三尺多,柄上饰有宝石。城北有窣堵波塔,数百座宝塔林立,塔基相连成片,传说释迦初成道时,曾接受两位长者的炒大麦粉和蜂蜜,释迦为他们讲五戒十善,将指甲和头发授给他们,两位长者就特意建塔供奉它们。
伽蓝内有印度磔迦国的三藏慧性、法爱、法性三位法师,他们都属小乘佛教。所谓三藏,是指经、律、论三藏。佛的教“法”叫做经,佛的教“诫”叫做律,佛弟子学者研习经、律而有所著述就叫做“论”,也就是定学、戒学、慧学。因为此三者“包藏”一切法义,所以叫三藏。通三藏、达三学的人被称之为“三藏”。
三位三藏法师的声望甚高,但是和玄奘讨论起小乘佛典,他们都自叹不如。玄奘和三位大师成为了好朋友,慧性还陪同玄奘离开缚喝国继续南行,进入大雪山(今兴都库什山)。那里积雪数丈,云雪相连,景色颇为美丽壮观。一行人最终来到了山中的梵衍那国,此国东西二千余里,南北三百余里,是名副其实的山地之国。
在梵衍那国,两位精通法相的高僧陪同玄奘到各地巡礼,其中有一些佛像给玄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王城东北山上高约十五丈的站立石佛,寺院东边高约十丈的铜铸佛立像,以及伽蓝内长约千尺的佛涅槃卧像。
数日后,玄奘一行又来到了最南边的迦毕试国。这是个国力雄厚的国家,属国有十多个,寺院百座,僧侣约六千人,颇为盛行大乘佛教,又因为这里靠近印度,街上有很多婆罗门教徒。
玄奘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各寺院争相将他接到自己的寺内,其中有一个位于城东的小乘寺庙沙落迦寺引起了玄奘的注意,这所寺庙的僧侣说:“我们沙落迦寺是由汉天子出钱建造的,因为以前有一位中国王子在迦毕试做人质,法师既然来自中国,就应该住在我们这里。”后来玄奘弄明白了,他所说的汉天子并不是真正的汉朝皇帝,只是西域某国的国王,由于容貌和服饰都很像汉人,所以一直误传。
这期间,玄奘做了一件让沙落迦寺所有的僧人都佩服不已的事情。原来是传说那位做人质的王子有一大批财宝被埋藏在寺里的一座大神像的右脚下,附近还刻着“伽蓝朽坏,取以修治”的字样。但长久以来,从未有人能成功挖掘出这些宝藏,每次挖掘的人都被一些奇异的景象所吓退,要么就是突然发生地震,要么就是神像顶上的鹦鹉像展翅惊叫等。僧人觉得既然玄奘与那位王子来自同一国度,寺中僧侣们就请他试试。
玄奘在神像前焚香祷告,说道:“这地下的财宝原是王子为修理寺庙而准备的,现在寺庙已经需要重新修整一番了,请容许我亲自指挥挖掘并清点移交,一切都将遵照殿下的意思使用,愿殿下神灵见谅。”祷告一番后,玄奘就开始命人挖掘,最终顺利地在地下七八尺处掘出一个大铜器,里面装有数百斤黄金和数十颗珠宝,寺庙里的人都非常欢喜,对玄奘感激不已。
僧人坐夏的时候到了,玄奘就在寺里坐夏安居。所谓“坐夏”,又叫“安居”或“坐腊”,为期三个月,其间僧人禁止外出,潜心坐禅修学。坐夏分前三月及后三月两种,前三月是指阴历五月十六日至八月十五日,后三月则为阴历六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根据元人费著所撰的《岁华纪丽谱》中的注释记载,之所以有坐夏的制度,是因为这段时间是各种生物生长繁殖的季节,僧人在外的话可能会伤了草木虱类,所以规定安居九十天,不准外出行动。但据说当初在印度这种行为又叫“雨安居”,是因为雨季来临的关系才减少外出。至于“坐腊”这个称呼的由来,则是因为腊即指岁末,而比丘在受具足戒之后,每年坐夏结束就是他们的岁末。所以比丘除了从出生起算年龄外,也计算他们的戒龄。
坐夏期过后,缚喝国的慧性法师就与玄奘告别,返回了缚喝国。玄奘在迦毕试的几个月中领悟到了很多东西,在与当地的几位高僧一同讨论佛法的过程中,他发现他们各有所长,但通常只对某部经论有过深入的研究。唯有玄奘通晓大、小乘各种经论,对各种问题都能够融会贯通,很令他们敬佩。迦毕试王曾为玄奘举行法会,玄奘表现出了让人惊叹的大师实力,令国王很是欣慰,国王还送给了玄奘棉布五匹,随行人员也都得到了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