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之后
1872年5月18日,伯特兰·罗素出生于英国南威尔士的罗摩兹郡。他的家世极为显赫,他的曾祖父是一位公爵,他的祖父是约翰·罗素勋爵,曾在维多利亚时代两度出任英国首相。伯特兰·罗素童年时居住的潘布洛克府邸就是英国女王所赠。
伯特兰的父亲安伯雷子爵,原来是英国国会的议员。伯特兰的母亲叫凯蒂·斯坦莱,她机智、庄重、有创造才能,并且精力充沛,是女权运动的支持者。这个家庭在伯特兰出生之前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长子弗兰克,生于1865年,他继承了罗素家的爵位;长女瑞琪,生于1868年。伯特兰·罗素是最小的男孩。
伯特兰刚出生时,他的母亲说:“这孩子很像他哥哥弗兰克,大家都说他的两只眼睛离得太远,下巴有点短。医生说他具有寻常孩子所没有的强壮肌肉。如果我喂奶稍晚一点,他就会大哭大叫……”
伯特兰的父亲安伯雷子爵主张节育,当时,整个国家的大环境是反对节育的,所以安伯雷的政治前途毁于一旦。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全家从伦敦搬到乡下,转而致力于“宗教信仰分析”。1870年,安伯雷夫妇看中了乡下一座幽静的宅子,他们立刻买下了它。两年后,伯特兰就降生于这里。很多年后,伯特兰对他的父亲有过如下一段描述:
我父亲是个自由思想者,他曾写过一本巨著,直到他去世后才得以出版,书名叫《宗教信仰的分析》。父亲拥有一间很大的图书室,里面藏有很多宗教方面的书籍。为了写这本书,他在乡间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父亲和母亲结婚初期时,每年都要到伦敦消磨好几个月……
安伯雷曾为弗兰克两兄弟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斯柏廷,是个无神论者。在欧洲的宗教环境下,指定一位无神论者作为孩子的家庭教师很需要勇气,也是不太常见的事。安伯雷是一位有力的自由思想家,他还曾指定两个无神论者作为孩子们的监护人,这位家庭教师就是其中之一,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宗教教育下的牺牲品。可惜后来,安伯雷夫妇相继去世之后,弗兰克和伯特兰在法律的判决下,由祖父母抚养成人。宗教教育最后还是降临到了这两个孩子头上。
伯特兰出生的第三年,不幸接踵而至。先是哥哥弗兰克染上了白喉症,伯兰特和瑞琪为避免被传染,曾到祖父家住过一段时间。这年6月,瑞琪也生病了。不久后,瑞琪和母亲凯蒂相继因病去世。可怜的伯特兰小小年纪就要遭受这样惨痛的生死诀别。
一年后,也就是1876年1月,伯特兰四岁那一年,他的父亲安伯雷去世了。
伯特兰成了孤儿。他在婴儿时期有过一段快乐时光,只可惜那时候他还太小,不可能记得。后来伯特兰在他的自传中写道:“我生下来就是不快乐的!”其孤寂哀伤的心情可见一斑。
安伯雷曾为孩子们指定了两位无神论者为监护人,一位是他们的家庭教师斯柏廷,另一位就是伯特兰的教父柯登·桑德森。伯特兰的祖父母知道这件事后,他们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孙子落在异教徒手中,他们要“拯救”这两个无辜的孩子。
在维多利亚时代,无神论思想不被见容于世,抱有这种思想的人更被认为是异教徒、大逆不道者。斯柏廷,他只是罗素家雇用的家庭教师,在那个时代,家庭教师和仆役、保姆等同被视为下人,谈不上什么社会地位。伯特兰的祖父约翰勋爵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孙子在这样的教育环境下成长,不久后,他便把两个孩子接到了自己身边。
童年
1876年,4岁的伯特兰与哥哥住进了他祖父母的家——潘布洛克府邸。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时期,直到18岁进入剑桥大学为止,一共在这里住了14年。
潘布洛克府邸是一座两层楼的白色建筑,建在皇家花园矮丛林的斜坡上,地平线那端是温莎古堡,南面是泰晤士河河谷。多年前,女王将这栋宅子送给了约翰勋爵。潘布洛克府邸附近还有一片土地。春天,斜坡上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树林里有很多橡树、栗树,许多在别处不常见的鸟在这里也能看到,自然景色十分优美。可惜,约翰勋爵夫妇年事已高,家中又人手不足,这片美丽的土地后来也就无人整理,任其荒芜了。
约翰爵士这时候已83岁高龄,他经常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在花园里闲逛。一切家务都由一位独身未嫁的姑妈艾嘉莎主持。
艾嘉莎姑妈是潘布洛克府邸中年纪最轻的一个长辈,比伯特兰大19岁,她曾跟一位牧师定过婚,后来对方受不了她那些疯狂的谬见,解除了婚约,之后,她便终身未嫁。伯特兰对她的印象是:平时总是披着一条白色围巾,为了节省燃煤,总是穿一双厚厚的羊毛袜。她喜欢主观且极端地品评别人,总是认为那些人不是好到极点,就是坏到极点,其实这不过是她自己的想象。
伯特兰刚到潘布洛克府邸时,艾嘉莎姑妈很热心地尝试用各种方式来教育他,可惜好像都没有成功,这使她很气馁。伯特兰六七岁时,她曾教他英国立宪史,这倒是他感兴趣的东西。在伯特兰保存的一本小册子里,曾记录了当时艾嘉莎姑妈口述的一些知识。
另外对伯特兰有着比较深远影响的是他的祖母。在他不满7岁时,他的祖父约翰勋爵就去世了,比祖父小23岁的祖母约翰·罗素夫人成了伯特兰幼年时代最重要的人。她是苏格兰长老会的教友,外表非常严肃而富有清教徒气息,对孩子们的道德要求非常严格。她精通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也熟知莎士比亚、弥尔顿等英国的著名诗人,她还懂得许多天文学和历史学方面的知识。约翰·罗素夫人比她丈夫激进,主张宗教自由主义,她曾因支持爱尔兰地方自治法案、反对英国帝国主义战争,而使保守派大为震惊。这件事让幼小的伯特兰有了这样的观念:为了更多人的福祉,有时候反抗是合理的。
祖母的宗教教育使得伯特兰和弗兰克也受到了影响,他们的生活方式日渐印上了祖母的模式。例如,摒弃舒适和享受、清晨洗冷水浴、以传统的苏格兰粥当早餐、准时练习钢琴、举行家庭祷告等。这种严格得像是军事管理的生活方式在当代人看来有些难以接受,但在19世纪的英国,凡是上层社会的家庭,都以这样的生活方式作为共同的标准。
伯特兰和哥哥弗兰克就在这种融合着清教徒主义和进步的自由主义,融合着骨肉亲情和严格生活规律的环境中被教养长大。伯特兰后来回忆说:“我就像其他接受传统清教徒教育的人一样,也养成了一种习惯——不时省察自己的罪恶和愚行。”
伯特兰大部分的童年岁月都是独自在花园里消磨。哥哥弗兰克比他大七岁,除了假日以外都待在学校里,所以伯特兰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同龄玩伴。可能也就是因为这样,伯特兰养成了沉默寡言而略带羞怯的性格,再加上祖父家这种基于贵族传统的训练,使得他认为不应该随便表露自己内心的情感。久而久之,他变得冷淡、对人疏离,不善于表达个人情感。后来,祖母想尽办法为他找了一个同龄的玩伴,他们一起玩耍、滑冰、找鸟巢。孤独而害羞的伯特兰终于有了一个正常男孩应该拥有的童年。
在潘布洛克府邸居住的头几年,伯特兰和佣仆们接触的机会比和亲属们接触的机会还要多。祖父家有一位女管家叫柯克思太太,她为人正直、严肃,精力充沛,忠心耿耿,另有一位男管家叫麦卡彬,非常风趣,他经常把伯特兰抱在膝上,给他讲一些外面发生的事。府邸里还有一位女厨师,是法国人,大家都很怕她,顽皮的伯特兰经常到厨房里愉吃的,一旦被她发现,她就会拿着餐刀拼命追赶,但伯特兰总能顺利地逃脱,气得她大声喊叫。园丁叫麦克洛比,在潘布洛克府邸待的时间不长,所以伯特兰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门房是辛克顿夫妇,他们经常私下里给伯特兰一些烘苹果和啤酒,这两样东西在这个家庭是绝对禁止的,因此伯特兰格外喜欢他们。
伯特兰初到潘布洛克府邸时,他的保姆是位德国姑娘,叫海西尔,她不久就离开了潘布洛克府邸。接替她的是维娜,也是德国人。她第一次给伯特兰洗澡时,他非常不配合,维娜急得没有办法,只好叫别人来帮忙。不过这之后,小罗素很快就喜欢上维娜了。她不仅是伯特兰的保姆,也会教他一些简单的德文和数学。
伯特兰在潘布洛克府邸的饮食受到各种限制,比如前面说的烘苹果和啤酒就是被禁止的两种食物。那些限制比当代人为了健康而采取的限制措施还要严厉。有位住在附近的夫人,她很喜欢伯特兰,经常给他大盒的巧克力,但他只能在星期天吃一颗。伯特兰很喜欢把面包弄碎放到肉汁里,但他只能私下里这样做,在餐厅里若被祖母看见是会挨骂的。通常在晚餐前,伯特兰都要先睡一觉,其实很多时候他并不是真的困倦,他是想错过在餐厅吃晚饭的时间,这样就可以自己在卧室里吃晚饭了。
伯特兰6岁时,祖父带他到布里斯托尔旅游,他们乘火车走了很长一段路,伯特兰认为已经走得很远了,于是脱口问道:“现在我们到哪个国家了?”车上的人善意地笑起来,祖父慈祥地告诉他:“没有过海是出不了英格兰的。”
在布里斯托尔,祖父带他拜访了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犹太老人,这是伯特兰在《圣经》以外的地方首次感觉到犹太人的存在。
伯特兰满5岁时被送进了幼儿园,他在那里学习了一年半。教他的女老师受过正式的德国教育训练,他所接受的教育在当时算是最新式的了。
伯特兰对周围的事物有着极强的好奇心,也乐于通过自己的实践活动去认识事物。对于大人们告诉他的事,他总是会心存怀疑。曾经有人告诉他说地球是一个圆形的球体,伯特兰不相信。他自己偷偷在花园里挖洞,想看看能不能通到地球的另一面。
兴趣多样的孩子
实际上,伯特兰的童年时期还是相当幸福的。他后来回忆自己童年时的心理变化,发现自己在现代儿童心理学上所谓的“隐伏期”时,确实有极为明显的改变。例如,喜欢说俚语、佯装冷漠等。因为家里严格的教育形式,总是对他的行为进行限制,他养成了隐瞒的习惯,直到21岁时这种习惯也没有发生改变。长大后他依然认为凡事都应该保守秘密不让别人知道,只要有人进入他的房间,他就会把自己正在读的书本藏起来。
童年生活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伯特兰就是这方面的一个例证。在他后来关于宗教、道德、教育等方面的著述中,有一部分表达了他对清教徒教育方式的不满。
进入青少年时代的伯特兰,在知识的学习上又向前迈出了一步。1883年,伯特兰11岁,他的哥哥弗兰克开始教他数学。伯特兰很聪明,学得很快,弗兰克在日记上有这样一段记载:
这天下午我第一次教他几何学,他学习很用心,进步很快,我们几乎学完了定义的一半。
伯特兰学习数学在概念方面没什么困难,问题在于那些“公理”。伯特兰刚开始学几何时,就发现这些“公理”都是无法证明的。弗兰克说公理就是真理,不需要任何证明。这使得颇具怀疑精神的伯特兰感到有些困惑。弗兰克断然地说:“如果你不接受这些公理,你就无法继续学下去。”
伯特兰只好暂时屈服,不过,他对数学基础正确性的怀疑始终贯穿他的一生,直到他完成自己的数学著作——《数学原理》为止。
伯特兰对数学的兴趣日益浓厚,他说:“一部分原因可能是数学本身的确定性能够让人静下心来;另一部分原因就是我发现自己有某种才能时,感到十分愉悦。更为重要的是,我相信数学定理也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只要有足够的技巧。我不是一个唯物论者,因为我觉得唯物论把人的智力想得过于简单了。我相信造物主的存在,他的观点是人类无法改变的。”
伯特兰还对文学很感兴趣。他广泛地阅读诗歌,到十六七岁时,已经将弥尔顿的诗都读完了,此外还有拜伦、莎士比亚等人的作品,伯特兰一直比较喜欢的诗人是雪莱。
除了读诗之外,伯特兰还对宗教、哲学很感兴趣。祖父母都是教徒,所以伯特兰每个星期都要去教堂做礼拜。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15岁。在这期间,伯特兰开始对那些为配合基督教信仰而规定的所谓合理规矩,做过系统的研究。
伯特兰的阅读范围日益广泛,他后来还曾自修意大利文,以便阅读但丁的作品。他还读过康德的著作,不过并没有引起太大兴趣。他还涉猎了很多政治学作品和神学方面的作品,《格列佛游记》等文学作品,他也读了不少。
1883年,伯特兰的一位叔叔在伦敦西面的山区买了一栋房子,那里一直是著名的休假胜地。伯特兰几乎每年都要到叔叔家住三个月。在这里,伯特兰结识了当时杰出的科学家丁德尔。伯特兰十分仰慕这位科学家,他早年有过想当物理学家的志向,应该就是受了丁德尔的影响。虽然后来伯特兰发现自己不适合做物理学家,不过,他的哲学研究中还是多多少少能看到丁德尔科学研究方法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