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聂阳天却还是没有回来。
凌百无聊赖的看着越来越急的雨，哼哼唧唧抱怨着：“我就不该在图上指路线，应该说没记住，必须走一趟才能想起来，这样大哥就不会抛下我了。”
“没用。”沐怀仁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头都不抬的说：“大哥忠厚归忠厚，但你那点儿小伎俩，骗不过他的。”
凌想了想，又问：“三哥，那你说我该不该放了余欢啊？怪我，跟他讲什么信义，打晕了交给你们问口供岂不更好？”
“无所谓，你想放就放吧。”沐怀仁的回答似在敷衍。
“无所谓吗？”凌试探着问：“那要是我太过冲动，一刀杀了他，官府会不会派兵抓我啊？”
“江湖仇杀或者是比武，如果双方事先立好了生死状，官府一般不会追究。”沐怀仁淡淡的说。
“哦。”凌的眼珠转了转，暗暗记下这一点，然后又喃喃自语道：“可我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了他，只砍一刀太便宜他了。唉，真是麻烦，本来以为入了江湖，就能像书里讲的那样快意恩仇了呢。”
沐怀仁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放下笔答道：“快意恩仇倒是没错，不然要这江湖何用？”
凌却仍有些犹豫，“可我想不明白的是，当年追杀我们的人都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所以，孰对孰错到底是谁说了算呢？”
沐怀仁一时语塞。他自己虽然看的通透，却无法用通俗易懂的几句话回答她，因为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蕴含着复杂的道理。江湖上那么多是是非非，当然不是每桩每件都由官府判断，更不能全靠武力解决，不然就会变成天下间最能打的人就最正确，可事实显然不是如此。所以，世上的人和事是依照什么标准分正邪、定对错的呢？道可道，非常道，他沉思半晌，终是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走到书房门口，负手望向天空。
凌好奇的跟了过去，只见天上乌云密布，雨势已然倾盆，“三哥，你在看什么？”
沐怀仁的脸上现出一抹讥诮，“你相信老天有眼吗？”
凌撇了撇嘴，说：“本来是不信的，以前我总是想，如果老天真的有眼，为什么逍遥楼一直在做好事，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可是后来，我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却总是输给命运，索性也就认命了。”
“认命？”沐怀仁话锋一转，道：“这天真是帮了对方大忙。余欢是个老江湖，即便受伤，也不会在逃走时留下太多痕迹，加上这场大雨，只怕为数不多的线索也被冲刷殆尽。即便大哥目力过人，今夜也未必找得到对方的接头地点。这样喜欢为难人的老天，我们为何要信它？”
“是啊，下雨天利于躲藏，对于搜捕一方确实比较麻烦。”凌撅着嘴说：“世叔是被暗算的一方，是受害者，老天却又站去对面了，可惜了。”
“真的不可能赢吗？”沐怀仁仰天道。他的目光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剑，但很快便收敛了起来，转回头一指角落里的伞，说：“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就算有消息传回来，也肯定是明早了。”
“哦，那三哥你也早点儿休息。”凌顺从的拿起伞，向卧房的方向而去。
沐怀仁冷静的声音从背后飘来：“传令下去，明日加派人手护送大人上朝。还有，去吏部探听一下，近日可有哪位官员突然告病。”
“是！”
凌侧耳听着，然后一路思索，可直到她回了房，也没想明白三哥这么做的用意。
梳洗已毕，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娘，我见到余欢了。一开始我想杀了他的，可最后却只砍了他一刀。上次我还说，以后动手绝不留情，结果紧要关头还是下不了狠手。唉，被义父知道又要笑话我了，每次喊打喊杀比谁都积极，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就怂掉。”
“断金掌法我也没拿回来，余欢说他烧了。烧就烧吧，反正我和伊伊练不了，宋家的人也练不了。这套掌法就像义父说的，刚猛无俦，还真就是余欢那样脑子一根筋人才合练，娘您看人的眼光真准。我要是这么准的眼光就好了，就知道该不该完全信任世叔和大哥了。虽然他们现在对我很好，但您也说过，我自小经历背叛，所以始终对外人存有戒心。而且，余欢说的不是没有一点儿道理的，当年害我们的人一定有权有势，且十分了解逍遥楼，会不会真是世叔做的呢？”
“娘亲，您一直说看人要用心，不是用眼睛，可究竟要怎样才算用心呢？”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梦中仍是那条朦胧的山路，娘亲淡淡的背影。
“娘亲，您走慢一点，等等我啊！”她在后面拼命追着，“娘亲，您告诉我，咱们的仇人是谁，我该找谁报仇啊？”
前方没有回答，许久，才悠悠传来三个字，“傻孩子。”
“娘亲！”
她继续追赶，眼前却突然一阵恍惚。定睛一瞧，山路仍是山路，眼前的人却变成了大哥。
“前面可能有埋伏，抓紧我，咱们一口气冲过去。你放心，有天哥哥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月影妹妹！”
她在梦中伸出手，仿佛触到了大哥十年前就宽厚可靠的肩膀。
“披上我的衣服，我拿袖子把咱俩捆在一起，这样跑起来就不怕你掉地上了。身上还冷吗？”
她在梦中喃喃的说：“不冷了。”
雨下了一夜，翌日清晨仍是淅淅沥沥的。
凌吃过早饭，便在院中枝叶茂密的合欢树下练了几趟剑，收剑之时，碰巧头上有朵花不偏不倚的落了下来。她反手一挽，将落花托至面前，只见花色绯红，凑近闻到清香扑鼻。她心中一阵的惋惜，知道这花还在盛放，肯定不是自然凋谢的。想到正值好年华却被雨打风吹去。
她抬头望向天空，感叹这天意何尝有半点怜香惜玉
想到这里，她收起长剑，撑伞向书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