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开后晌饭的时候,邢老汉的小土屋里。石娃子端来一盆狼肉,又端来一盆狗肉。盆里都冒着腾腾热气,满屋子充盈着诱人涎水的香气,馋得石娃子用袖子直擦嘴角。邢老汉看了一眼猛子,给石娃子说:把狗肉端出去,猛子在这哩!
石娃子迷惑了,猛子在屋里,就不能把狗肉端进来了,就不能吃狗肉了?我还想多给它喂些,它可是咱农场的有功之臣!
邢老汉又说:我让你端出去,你就端出去,要不一会儿会出事情哩!
石娃子说:不就是吃个肉,能出啥事情。你看这狗肉,炖得多烂,多香,一会儿让猛子朝死里吃!
邢老汉说:狗不吃狗肉,你就是喂它,它也不会吃。
他们正说着,苟场长走进来,提着几瓶平时舍不得喝的酒,很有气派地礅到桌子上,大方地说:昨黑跟狼折腾,你们几个都是功臣,这酒不给你们喝给谁喝,你们给我朝死里喝!
石娃子看了一眼卧在地上的猛子,拍着它的脑袋,说:昨黑跟狼折腾,狗也立了大功,也得给它们奖赏。
邢老汉给苟场长说:我刚给石娃子说了,让他把狗肉端出去,猛子在屋里,它不会吃狗肉,还不高兴咱们吃狗肉。你还要通知炊事班的人,给狗吃狼肉,狗不会吃它们伙计的肉!
苟场长猛然醒悟过来,说:今天光顾着忙活打扫死狼死狗的事情了,把这事情忘了。石娃子,你到伙房,给炊事员说,把狗肉给人吃,狼肉给狗吃,把狼肉多打些,让狗也畅开吃,不要限制,让它们吃饱!
石娃子答应了一声,像得了圣旨样朝外头跑去,一小会工夫又跑回来。
邢老汉、曹抗战、还有几个农场汉子围着桌子坐下。石娃子抱着猛子的脑袋,说:猛子,你昨黑真厉害,是咱农场的大功臣。要是搁到过去,朝廷都要封你个品位哩。一会儿,你敞开肚子吃,这是苟场长对你的奖赏,旁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从晌午开始,猛子就处于愤怒和烦躁的状态,老是对着伙房吼叫,引起别的狗都对着伙房狂叫。农场汉子惊诧了,互相询问:狗们今个咋啦,伙房又没招惹它们,它们想造伙房的反?猛子被石娃子叫回屋子后,就钻进桌子下面,喉咙里一直响着愤怒的呜咽,石娃子叫它都不愿搭理。这阵,尽管没有拒绝石娃子的爱抚,但失去了平时的温顺,硬硬地挺着脑袋,耳朵直直地竖着,项背上的毛都蓬乍起来,对着桌子上的肉盆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叫了很多声。
邢老汉给石娃子说:我让你把狗肉端出去,你就是不端,猛子见不得咱们把它的伙计煮肉吃!
石娃子说:咱做个试验,看看它到底吃狗肉不?说着,在盆里拿了一块狗肉,放到地上,说:猛子,这肉煮的可烂了,香死人,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猛子朝后退了几步,对着桌子狂叫一声。随之,摆出和狼厮杀时的架势,凶狠地盯着桌上的肉盆。
石娃子蹲下身子,搂着猛子的脖子,说:猛子,你还真的不吃狗肉?突然,看见猛子的眼睛里有了泪珠,泪珠在眼角存了一会儿,顺着脸颊流下来,潮湿了两个眼圈。石娃子心疼了,不知道猛子为啥哭,用袖子擦去猛子眼角的泪珠,对苟场长说:苟场长,猛子哭啦,它真的不吃狗肉。
苟场长看了猛子一眼,说:人都知道狗不吃狗肉,你就不要喂它狗肉了。说完,又不在意地说:世上哪有狗哭的事情,狗要是会哭,还不成精啦。你吃你的,甭管它。
猛子又对着桌上的肉盆狂吼了一声,眼里又一滴泪珠滚落下来。石娃子看到猛子在哭,心里又一阵疼痛,用手擦去猛子的眼泪,说:猛子,你有啥想不开的事情?他给猛子说过,又给苟场长说:猛子今个肯定有啥想不开的事情!
苟场长说:狗是畜牲,畜牲有啥想不开的事情。它不听话了,抽它几鞭子就听话了,总不能给它们办个学习班做思想工作?
石娃子还是抱着猛子的脖子,说:狗通人性哩,猛子今个肯定有啥想不通的事情,要不它不会这样子。
邢老汉说:我刚才都给你说了,狗不吃狗肉。在所有的生灵中,狗最聪明,最讲忠义。咱们把被狼咬死的狗的皮剥了,肉煮了,猛子觉得它的兄弟姐妹为咱们和狼拼死了,咱们还吃它们的肉,它恨咱们哩。
苟场长睁大眼睛看着猛子,不相信地说:狗还知道这道理?要是这样,它还真是二郎神的哮天犬下凡啦。
邢老汉说:咱们做个试验,把桌上的狗肉端出去,看猛子会咋样?
石娃子端起桌子上的狗肉盆子,朝门外走去。返回屋里的时候,猛子的情绪平静了,安静地趴在地上。石娃子走到它跟前,蹲下身子,抚摸它的脑袋。它就把脑袋朝石娃子怀里钻,还用舌头舔石娃子的手,很恭顺。
邢老汉给苟场长说:我们再做个试验,给它喂块狼肉,看它是啥样子?就拿起一块狼肉,对猛子喊:猛子,给!把狼肉朝空中一扔,猛子原地一个弹跳,嘴在空中就把狼肉吞下去。
苟场长惊奇了,把猛子看了半天,才说:我听人说,人饿极的时候还吃人肉哩,狗比人都讲情义。
曹抗战也从盆子里拿出一块狼肉,朝半空一扔,猛子又是一个弹跳,在空中就把肉吞进嘴里。曹抗战也说:猛子哪是狗,是成了精的狗,狗里头的神仙!
石娃子抱着猛子,在它的鼻子上亲了一下,心里盈满得意,说:我早就给你们说了,我的猛子不是狗,是二郎神的哮天犬下凡。这下你们信了吧?
突然,屋子外头的空地上,所有的狗都吼叫起来。苟场长站起来,一边朝外走一边说:今个的事情就是怪咧,狗都成精啦,放着那么好的肉不吃,乱叫唤啥哩?
邢老汉、曹抗战、石娃子随着苟场长,一块走出土屋。
农场的炊事员得到石娃子的通知没有把狗肉端出来喂狗。大学生的炊事员把煮好的几大盆狗肉端出来,没有一只狗朝狗食槽跟前去,都离得远远地对着大学生炊事员狂叫,颈背上的鬃毛都奓得老高,耳朵直直地竖着,摆出扑咬的架势,吓得大学生炊事员躲进伙房不敢出来。
邢老汉对苟场长说:这些狗和猛子一样,看不得咱们把狗肉喂给它们吃,让他们把狗肉端回去。
苟场长对大学生炊事员喊:把狗肉端回去,把狼肉端出来喂它们,把狗肉给人吃。
大学生炊事员赶忙把狗肉端回伙房,狗们就停止了狂叫,恢复了往常的恭顺。他们又把狼肉端出来,狗们箭样地向着狗食槽射去,争抢着吞食狼肉。
农场汉子和大学生看着狗们,惊诧得半晌说不出话。好半天,邢老汉才说:那个女学生娃娃真说对了,到底是读书人,天底下没有她们不懂的事情。我看咱们也不要吃狗肉了,把狗肉端到河滩上,挖个坑埋了。
苟场长把狗看了一阵,舍不得地说:这么好的狗肉,不吃,埋了,多可惜,冬天吃狗肉,大补,凭啥不吃。我非叫人吃狗肉不可,看它们能成个啥精!说完,对炊事员喊:把狼肉给狗吃,狗肉给人吃,我就不信这些狗还造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