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秋 珠玑巷宾馆
胡书雅似是受到了罗伟琳文字的暗示,眼前闪过一抹艳红,耳边仿佛传来了缥缈的呼唤:佛面,你过来!
胡书雅看到这儿,觉得有些累。她起身续了杯茶,让舌尖在微含苦涩的茶水和温热中品鉴茶多酚带来的快感。也许罗伟琳写这段时精神不佳,她读时有些难以进入,又或者所有的故事刚开始时都这样——要交代人物关系,要垒戏台上的第一块砖,要拉开序幕,让观众看见舞台上的人物、灯光和布景,总之,这“起”势必须是缓的,否则故事开始即到高潮,这之后不就只有坠落吗?原来文章和人生都是抛物线原理,这就难怪她写得长了!
胡书雅揉揉眼睛,刚想翻下一页,手机“叮”地响了,原来是老妈的语音微信。
书雅,你晓得不?杨菊说明明和那个帮他打理画廊的小妖精乐华好上了,乐华找了她,说是已经跟你弟七八年了,还放了段录音给杨菊听,杨菊闹着要离婚呢!
胡书雅老妈七十六了,声音却清脆如少女,思维也很清晰、很潮,像她这年纪能用微信留言的人好像不多。
胡书雅给老妈回了段语音,这边忙找到杨菊的微信,里头有几十段打了红点的未听语音。她点开了几段,杨菊用更细致、更刻薄、更痛苦、更神经质的语言重复了母亲刚才描述的那件事。胡书雅听了几段就按掉了,她不是没有同情心,她实在不喜欢这个弟媳妇。杨菊名义上受过高等教育,其实恶俗不堪,眼中只有钱。以前弟弟还没出名时,她把弟弟的工资卡攥在手中,每月只给胡明二百块零花钱,弟弟连吃顿饭理个发都要借钱。杨菊对父母也不是很孝顺,经常口出恶言,撒泼耍赖。后来胡明成名了,她居然辞去工作,整天像监工似的守着胡明。胡明的画还没干透,她就搬到楼上锁起来,买画的人只有通过她才能拿到画,钱自然全进了她的腰包,杨菊美其名曰“存钱”,其实是在压榨胡明。气得胡明在废弃的柴油机械厂租了个车间,改造成画室兼起居室,从此不再回家。对于弟弟,胡书雅充满了同情。
她拨通了胡明的电话。胡明的声音中已经没有了酒后的兴奋,变得冷静和稍许的慵懒:姐,我又开始做那个奇怪的梦了。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梦吗?我站在船上,没有云彩的天很蓝,远处传来鸽哨声,紧接着成千上万的鸽子飞到我头顶上。过了一会儿,从天上飘下无数的羽毛,可等我伸手去接时,那些羽毛却变成了纸条,真是奇怪!
胡书雅心中一凛,浑身的毛孔倏地收紧:刚刚看到罗槐收到了信鸽传书,怎么弟弟就开始做这个梦?这个梦弟弟小时候常做,近来很少做了。隔了十多年,如今弟弟又开始做这个梦,这喻示着什么?难道根植于自己和弟弟血液中的某种神秘基因正在苏醒,然后,她和弟弟也将和罗伟琳一样拥有前尘的片断记忆?
胡书雅正在胡思乱想,胡明通过微信发了两张照片过来,一张是他刚才描述的梦境,画得非常典雅,可却有种莫名的震撼力。另一张她不看则已,看后手机立即掉到地上:他传过来的胡贵妃草图居然与罗伟琳材料封面所画人物以及她在井中看到的那个秀丽女子一模一样!
胡书雅忙拍下罗伟琳三本材料的封面发给了胡明,一分钟内,胡明回了电话:姐,怎么回事?那几幅封面是我画的吗?要不就是你用我以前的画P出来的!
胡书雅不顾夜深人静,当即拨通了胡明的电话,认真地说:胡明,你两分钟前发图过来,我就是P图高手,也没办法给你的人物加上后面的背景啊。
胡明打断她的话:那两幅画的构图跟我画室里的草图很像。这个罗伟琳肯定去过我的画室,她在剽窃!
胡书雅耐心地劝他:明明,你这三幅画的草图什么时候画的?
胡明没好气地说:你上个月不是吵吵着要找族谱吗?我丢了族谱就将功折过,为珠玑巷的姓氏文化节画几幅画呗!草图上个月就画好了,如果不是这次的画展催得急,你今天应该带到珠玑巷去了。
胡书雅喝口水,不知接下来的话会让胡明作何感想:明明,我告诉你,这个罗伟琳七天前就过世了!你画画时她在住院,她不可能剽窃你的作品。你想想看,你是不是在什么场合看过她的作品?
不可能!你知道的。我半年前给银行画壁画摔断了腿,上个月才拆掉石膏的,你忘了?我怎么可能看到她的作品呢?你这话让我不舒服!
胡书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问题是她不这样问又无法消除心中的疑虑。为了让自己舒缓下来,也为了更快地找到谜底,胡书雅拿着材料躺在了松软的床上。那一瞬间,她有种微醺的感觉,眼前闪过一抹艳红,耳边似乎传来了缥缈的呼唤:佛面,你过来。
然后,她的眼珠凸出来,粘在了罗伟琳的材料上,那一页的第一行,写的正是这几个字:佛面,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