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在村里排行老八,常被好事之人取笑为“王八”。
因为家庭的成分是贫农,于是便有了上学的资格,被免费送到镇里的小学接受无产阶级教育。
认了一些字后,父亲给自己取名为唐明,有“前途光明”之意。可是村里的人几乎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名字,都是老八老八的叫着。
那个时代的生活比起小雨荷的童年还要苦上好多好多:不仅吃不饱,也同样穿不暖。衣服就那么一件,是阿奶用苎麻手工织的布做成的,非常的粗糙,密不透风,冬天还好,可以保暖,夏天穿在身上不仅闷得难受,还会咯着皮肤。
然而就是这样的衣服还是破了补,补了穿,打了无数的补丁,这件打了无数补丁的衣服,陪着唐明度过了艰难的童年时光。
在人们的印象里,唐明就是那个子长得太快而衣服老是太短,衣不蔽体的满眼忧郁的少年。
一件衣服晚上洗了用火烘干,第二天继续穿。于是晚上只好光着身子睡,夏天还好,冬天就只能用破旧的棉被裹着不敢出门。
住的地方原来就只有一个窝棚,用稻草盖的,四周用篱笆围起来,和牛棚差不多,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最难熬的是风雨交加的天气,特别是寒冷的冬天。
上学的时候,没有衣服穿,只好穿着短得露出膝盖小得包不住屁股的裤子去上学。
在别人的一片嘲笑声中,唐明竟然年年考第一,一路的过关斩将考上了中学,到县里唯一的中学浔郡中学堂上学。
这世上果真有从牛棚里走出来的放牛娃,成了状元这等好事,而且是整个大队公社走出来的第一人!村里人都有点儿懵,来回的问不停的问:
“这是真的?不可能......”
唐明去上中学时还是没有衣服穿,一件衣服真是能把人给愁死。
阿奶好不容易到山上砍回几捆青麻,丢进池塘里沤,15天后捞上来,把青麻的皮扯下来捶打干净晒干,晚上再纺成细细的丝线,再丢进一个煮着土青色燃料的大染缸里,不停的捣鼓着,之后把染成土青色的纱线晒干,然后连续几个晚上,“吧嗒吧嗒”的用土织布机织成一块块的布,最后做成了两件衣服,够洗换了。
因为全是手工制作,衣服显得粗糙不堪,穿在身上就像套着个大麻袋一样,但好歹是把父亲那高大健壮的身躯给包住了。
说来也奇怪,那个时代食物严重不足,父亲的个子居然“噌噌噌”的往上长,长成了一米七几的个子,真是愁煞了阿爷阿奶。
虽然上学不用学费,但好歹也要伙食费啊。家里一穷二白,只有一张床一口锅一块破棉被,拿什么去交伙食费啊?没办法,只好每个月存了几斤大米煮了一罐咸菜拿去,放在学校的伙房里,叫伙房的师傅煮饭的时候一起放进去煮,米饭就着咸菜一吃就是三年。
唐明中学毕业的时候,已经是十八岁了,长成了个健壮英气的小伙子。刚好部队到村里招募新兵,于是便报名参军,因为长得高大健壮又有文化,很快的便通过了考核,顺利的成为一名军人。
村里和他一起去参军的有几个人,三年后服役满了便回了村,地方上安排了工作,却因为没有知识文化做不下去,几经周折,最后还是回了家继续务农。
只有唐明留在了部队里,得到了重用,一时间也是羡煞旁人。
村里的父老乡亲有个什么难处有个什么需要,都会写信一一告知,请求帮助,唐明也是个热心心肠,从不拒绝。
六七十年代,因为多年的政治运动,忽视了生产的发展,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贫穷,越来越苦,物资匮乏得难以想象。
1970年前后,生产队里想买两部自行车,用于代步办事驮东西,却是找遍了整个县城也买不到,于是便写信给唐明,问他有没有办法。
一个月后,两部二八式的自行车便运送到了村委,这下子可乐坏了村里的那帮老家伙们,大家看着这新鲜玩意儿,乐开了花。
这自行车走起路来比坐牛车快多了,省了不少脚力,少了很多时间,后架还可以驮一二百斤的东西,委实不错。
到了1972年,唐明凑了些钱,和大伯二伯一起合作建起了一间瓦房,虽然只占三成,只有一堵墙一个角落宽的地方是属于自己的。但好在大伯二伯有房子住,于是唐明一家人搬离了窝棚暂时安顿下来。
这一年,唐明回来相了一门亲事,房屋建好以后,因为没有任何的家具,便购买了两个衣柜一路水运托运到家,这事在老唐村曾引起一阵骚动,在当时这么稀罕的物件很难买到,即使县城里有那么一两件,也是老贵老贵的,没人舍得出那个钱。
村里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就为了瞧瞧这东西,摸摸这摸摸那:
“瞧这漆上得多光鲜,好看呢。”
到了5月,唐明便请了个假期,回来和陈月凤成亲。唐明常年在外,这家终于是有了个主事的人。
陈月凤曾说:当时她就是被唐明穿着军装的英气风发,给吸引住了,才会只见过一面,什么也不要的就嫁给了他。
眼看着这日子慢慢的好起来了,却不知一场更大的变故正悄悄的袭来。
在“*****”时期这种风声鹤唳的年代,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带来极大的灾难。
公社里有人眼红唐明的日子越过越好,于是写了封信到部队里,还把帮买两辆自行车的收据也一并寄了去,作为证据,告唐明“投机倒把”,是资本主义的余毒,希望部队能肃清余毒,割掉资本主义的尾巴。
在那个时候,这样的罪名是要进监狱坐牢的,而部队相信唐明的为人,但苦于政治运动的年代,又有证据在手,再多的辩解都是徒劳,便不敢再留用。
于是唐明被迫复员。
唐明复员回来的时候,正是1976年的冬天,就是阿爷出殡那天,刚好赶得及回来送老人家一程。
想来这些年的努力挣扎要出人头地,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就像是梦一样。
小雨荷尽管不是唐明的亲闺女,那无忧无虑的笑脸,还是冲淡了生活中很多的痛苦与无奈。唐明开始埋头捣鼓那几亩薄田,以期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阿奶本来就不太管事,经过这些变故越发的糊涂起来。
剩下唐明夫妻俩苦苦的支撑着这个家。
从此以后,唐明变得木讷和迂腐,很多事情都不再参与,只是安分守己的种着自己的田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期间,好几次单位来招人,唐明有知识有文化,本来有再次走出去的机会,但都是因为村干部的审核没有通过不肯放人而搁浅,而当年做村干部的就是他的同族兄弟。
他开始相信宿命,觉得自己始终逃不开它的魔掌,于是便不再抗争安分守己的过着日子。
当年的意气风发与满腔的热血才华,日渐埋没在这荒野乡村之间。
而陈月凤的怀孕,让唐明木讷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希望的亮光。
...
因为父母没日没夜在忙着农田里的耕作,没有时间管小雨荷,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是和小黑在一起。
小雨荷在门前玩着泥巴,小黑便安静的趴在旁边,目光温和的看着她。
而刚刚2岁大的小雨荷,常常是小爪子黑乎乎的沾满了泥巴就涂到它的脸上,它只是一动不动的任由着她胡闹,偶尔用它扫帚一样的尾巴,拍打着周围嗡嗡飞舞的苍蝇,不让它们靠近她的身旁。
小雨荷刚学说话,只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命令,并试图向它发号施令逞威风,而它则从来没有违抗过。
小雨荷喜欢用脏兮兮的小手,掰扯着它的耳朵,然后用尽全力爬到它的背上,趴在它的身上,轻轻拍拍着它的背,说:
“起!”
小黑就会像士兵听到了首长的命令一样,缓缓的站起身来,小雨荷知道,小黑是怕会摔着她,才会有如此谨慎缓慢的动作,于是她便更得意的命令着它:
“走!”
说完,她死死的拽着小黑的毛,生怕会摔下来。小黑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紧张,于是便驮着她慢慢的走,尽量不去抖动它那庞大的身躯。
它尽量的控制着步子,小心翼翼的不要走得太快。
都说牛犊子性子烈,可她家的小黑却特别温顺。
它驮着小雨荷就在门前的草地上兜着圈子,不再害怕的小丫头,开始“咯咯咯”的笑着,笑声回荡在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