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时,冬晨醒了很多次,他躺在床板上不停的翻身,透过被子依旧能感到床板的坚硬,身体又像被钉在了木板车上,那印象太深刻了,窄窄的一个容身之处,寄居在壳里一样,床铺靠着窗,侧身就能看到外面黑黑的树影,就算是白天,视线里也仅有凌乱的树叶与半截树干,树外围是院墙,此时墙外几乎没什么车辆的声音。
入睡前的聊天他没掺和,只是听着别人在那问东问西,刚到学校,他们都没认全环境,总会闹出笑话,这个同学走错了宿舍,那个同学找不到自己的车子了,车棚的自行车太多了。他听着附和着笑笑,自己丢东西可没脸说出来,怕别人笑他。他独自在床角坐了一会还是躺下了,书包放在枕边,里面剩余的伙食费要好好保存了,书包一半压在枕头下面,它在视线里才安心。躺下不一会就是各种梦境,半睡半醒中还听到有人敲窗子,可能是幻觉,他没在意,想清醒过来,可是睁不开眼睛。做的梦也一段一段的,他也不知道,梦怎么那么多,睡觉前他都会暗示自己不要想太多,清空思维,理顺心里的疙瘩,小小年纪哪有想那么多的,但他的思维偏偏是缠绕千遍万遍的葫芦藤,攀附着他伸展,他是它的邻居,却深深影响着这个成长的少年。
梦里出现了上课的事,小学老师追到中学来教他们,同学们感动的哭了,老师讲的也激动起来,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都不肯离开,老师转身要走,“老师!”冬晨嘴里吐出两个字,醒过来发现这是梦。夜色里,他捂上眼睛,又坐起来,心里有某个东西掉落的声音,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裂了,夜愈静,那声音愈明显,一直回荡着,他捂着被子埋头入膝。对一切的未知他又隐隐感觉恐惧,生怕自己做不好,别人一个无心的触碰都会让他防范,他也小心到心累,时针,分针在转,他也要往前走,不得已的做着该做的事。
新教室很大,一个熟悉的朋友都没有,当然,这样更好,从某些角度看这是最好的安排,他懂的太早了,接收太多的眼光会显得很心酸,酸楚在夜里发酵,吞噬着他的身体,这时是最难熬的。他脑袋里止不住的牵扯出各种烦心事,剪不断的新芽发出,一段自己又丢了钱,一段又捡到大把大把的硬币,然后拍着胳膊又跑走,醒来自己都觉得可笑,那场景好像真的发生过,虚幻里泛出真实,他曾经实在的想过,在落叶的树下,经过时他忽然想到的,顺手捡起的落叶植入梦里,可是满地的落叶远不像硬币啊!
蚊子嗡嗡嗡,裹上被单也无法阻止它们入侵,他露出头看看窗户,确认是关的严严实实,但疯狂的吸血鬼们仍旧拍打翅膀随意点花,而且留下的包很大。他忍不住了,坐起来,窗外树叶哗啦哗啦的响,其他同学都在梦里,下铺还响着呼噜声,那是一八班的一个同学,头很大,跟他的身体组装起来,总觉得很别扭,体型又很敦实,简直跟福娃有一拼,别人给他起绰号叫“大头”。那班男生太多,大头只好被放到了别的宿舍。
屋外路上的灯亮着,圆形的灯罩下灯影也有了边沿,从窗户折射进屋里的一片片光影照着孩子们熟睡的脸,他们很快适应了这里,并排的通铺可以在上面打滚,一群调皮的娃子叽喳到很晚,熟的很快,也可能是兴奋,都没睡着,直到查寝的老师提着矿灯照进来时,屋里的声音才立即压在被子下面。“还不睡觉,再说话就出来站岗。”老师厉声说,在窗外站了一会,见没了声音就走了。过后他们说话声音也小了,生怕再引来查寝老师。
冬晨认识的第一个同学,他说是在大庄附近,村名字也没记住,不过冬晨好像听过,那男生比他高,也是瘦瘦的,头发微卷,说起话来很斯文,名叫程里。“叫我城里人就行了。”他哈哈一笑。头发打卷,冒充城里人,可是城里人谁会到这种学校来啊。
冬晨轻脚从上铺爬下来,紧挨着的铁床发出咯呀声,他停下一会不让床晃动,看到别人没醒,他小步走出门,准备去外面上厕所。
星夜下,他也不知已是几点了,墙边的蛐蛐清脆的叫声敲打着夜色,声波传很远,迷蒙的暗夜空洞的让人想睡觉,可是冬晨没了睡意,远处又传来“咣当咣当“的火车声,那声音闷闷的,像远处的地震,从地层升起,穿过房屋,在脚底抖动,慢慢传入身体震慑人心,闷声经过铁道也路过城镇,有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孤单,想坐上火车一起去远方,随意停留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没有任何人打扰,当晚霞染红天边,当飞鸟归于山林,当晚风越发温和,当树影开始婆娑,当水面浮出闲鱼,当溪流敲击卵石,他就坐在车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仿佛心里的映照,远处的海面也平静了,空空荡荡的水面托着天空,列车没有终点,似乎只要你等,它就会来,黑夜里的头等照很远,从海面反射出一束光,暖黄色,连着星辰。只是希望那车道是圆形的,在没有边际的轨道上,穿过平静,穿过四季,穿过山村,车上的陌生人不会管他,任凭他们在他身旁说着与他完全无关的事,他像一个影子。
当世界都暗了,如果没有灯光会怎样,人们更能看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吗?还是用沉睡来面对?闭眼逃避虚幻,烦事寄托于明天,寄托于别处,可能就像一艘船舶飘在大海,失去了方向,一只孤鸟寻于苍茫大地,没有了栖息的树林,都是独立又想依附,怎奈事物总无关联,唯独生命是共存的,相惜的,生命之外的一切又看起来那么轻薄,似乎若有若无,生命停留在一个生灵身上时,赋予其灵气,点缀生命的颜料各有不同,即使在最黑的夜,心里也可以充满亮光,星星出现了,霓虹出现了,行走在深渊的人仰望着它走出了困境。
一颗充满寻觅的内心怎能与久居舒室的面目相视,地球的两端生活可能类似,漂泊的船连起航线,河流翻涌底下的泥沙才是最好的注解,返航是另一片天空。
此刻的情境却是旁边屋里睡满了人,只有他自己还在张望星空。夜里的校园也没了模样,偶尔跑出的一个身影又迅速回了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