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8年第07期
栏目:悬疑小说
盛夏的天空成了太阳撒野的天堂。它让天空一碧如洗,却让地面热气袅袅。灼热的光线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琴弦挂在天地之间,只要有人穿行其间,就会奏出恼人的和弦。电视台“大众探案”节目编导(那是一档以案例和观众互动,最后,达到真相大白的节目)庄舒秀走在阳光恼人的街道上,在她最不需要阳光的时候,阳光却慷慨地为她的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
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坐轮椅的男人,在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她。他头戴白色的凉帽,一个宽幅墨镜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非常熟练地操纵着轮椅,始终和她保持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这种不被人知的跟踪,直到她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才告结束。公共汽车硕大的身影在他两个镜片上经过,他的眼睛经过了忽明忽暗的过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站牌,公共汽车的终点站是市电视台。他捻了一个响指,在炙热的街道上声音很脆弱。
庄舒秀在电视台门前下了车。她和门卫老刘头友好地打了声招呼,快步走进专题部的编辑室。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正在操作台前紧张地忙碌着,屏幕上的图像在她的手里,时断时续地跳跃着,像一部低级的卡通片。庄舒秀走过去,亲热地问:“欣欣,弄出来了吗?”麦欣欣伸了个夸张的懒腰说:“你前辈是不是地主啊,感谢社会主义来得早,要不得让你给剥削死。”庄舒秀笑了,把一杯咖啡放在她的桌上,说:“做完片子再喝。”麦欣欣熟练地点着一支香烟,说:“新转世的地主更凶啊!”
庄舒秀呷了口香气扑鼻的咖啡,坐在清凉的空调下聚精会神地写她的记者述评。她正写得起劲,她身边的电脑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原来是一个叫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网友在呼唤她。她说了句著名的脏话,不太情愿地坐到键盘前。打破沙锅问到底是她两天前新加的一个本地网友,现在台里正在举办“十佳栏目”和“十佳主持人”的评选活动,观众的投票率将直接决定栏目和主持人的前途和命运。当然是选票越多越好。
打破沙锅问到底先发过来一个憨厚的笑脸,说:“我已经给咱们栏目投票了,还组织许多亲戚和朋友投了票。”他的认可让庄舒秀颇有成就感,她高兴地说:“谢谢您全家的支持!我们一定会倍加努力的。”打破沙锅问到底说:“其实今天想和你聊点别的事情。”“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她觉得他的选票已经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所以,他的任何要求她都应该全力以赴。打破沙锅问到底说:“也许是经常看你节目的缘故,我现在变得有些疑神疑鬼的了。”“怎么回事?”他的话题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他接着说:“今天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他们说起前天情人湖有人落水的事情。说那天正好你也在现场采访。还记不记得?”
前天的事情要是记不住,记者这行她是甭想干了。
那天是中文系的校友为纪念毕业五周年,在情人湖搞了一次大型的同学聚会。作为市电视台的记者,摄像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庄舒秀和麦欣欣的身上。校友们在一块宽阔的草坪上围成一个大圈,边饮酒边畅叙校园轶事。常常是一杯酒引来亢奋的叫喊声,一个趣闻带来开怀的笑声。叫喊声和欢笑声此起彼伏,草坪上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有人落水了!”忽然,情人湖岸边地带传来几声撕心裂肺般的呼叫声,叫喊声让校友会的笑声戛然而止。出于职业的敏感性,庄舒秀放下酒瓶,向麦欣欣使了个眼色。多年的合作经验,让麦欣欣对这一简单的眼神心领神会。她抓起放在地上的摄像机,和庄舒秀一起离开兴奋的同学,快步向湖边跑去。
湖面上,一男一女两个人在水里拼命地挣扎,慌乱的水花在他们的四周惨烈地飞扬。
岸边顿时大乱,人们怀着极大的兴趣,从不同的地方向出事地点跑来。中国人爱看热闹的特长,在生死之间表现得照旧淋漓尽致……
打破沙锅问到底没有让她的回忆像电影的闪回一样结束,就直接把她的思想拽回到现实。他说:“你没从这起偶然的落水事件中发现什么问题?”庄舒秀一头雾水地问:“这件事情又能说明什么呢?”“亏你还是‘大众探案’的编导,这点警惕性和敏感性怎么都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有些生气地说。庄舒秀暗自觉得可笑,心说,这人真有点疑神疑鬼了。他说:“我只想提醒你,这里边巧合和蹊跷的成分太多了,你应该好好思考一下。没想到你的推理素质这么低,简直无法和你沟通。”
望着屏幕上他发过来的怒脸,庄舒秀笑弯了腰。一旁编片的麦欣欣莫名其妙地抬起头,问:“你没毛病吧?”庄舒秀忍俊不禁地说:“我刚才和一个精神病网友聊天,他说前天情人湖发生的事情巧合和蹊跷的成分太多,还说我的推理素质太差,你说可乐不可乐。”麦欣欣得意地说:“哈哈!终于有人替老百姓申冤了。苍天啊!大地啊!劳苦大众终于解放了。”
庄舒秀笑过之后继续埋头写她的记者评论。写着写着,她有些写不下去了,她逐渐冷静的思维,让她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开始顺着他的思路,认真地思考起他看似疑神疑鬼的想法。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一个忽然造访的设想,让她手中的笔不由自主地掉在桌子上。尽管屋里的旧式空调在任劳任怨地工作着,可这个想法的来临还是让她的冷汗湿透了衬衣。她竭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强迫自己从恐惧中镇静下来。她对麦欣欣说:“欣欣,把那天的毛片带给我。”正在编片的麦欣欣头也没抬地说:“在我柜子里,贴黄纸片的就是。”
在麦欣欣的柜子里,庄舒秀很容易就找到了那盘备用带。带壳上贴着一小片黄色的不干胶,上边工整地写着:“麦欣欣专用,谨防流窜。”庄舒秀拿着备用带,来到另一间工作室。她把带子放进录放机里,然后按了一下录放机的播放键,屏幕上出现了情人湖隽秀婀娜的全景,接下来就是一些年轻人狂欢的场面,啤酒加舞蹈还有无拘无束的交谈成为聚会的主流……
她把录像带往后倒了一段,让那天的记录和她刚才的回忆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以方便她的思考。
岸上有一个人纵身跳进了湖水中,见义勇为的浪花盛开得异常美丽。紧接着,又有几个人先后跃入水中。情人湖一片沸腾。庄舒秀用目光查点,跳入水中救人的正好是五个人。
他们很快把在水中挣扎的男人托上了附近的游船,然后开始寻找女人的下落……岸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湖水被大家注视得非常凝重。终于有人发现了女人的下落,两个水性好的人潜入水下,工夫不大,他们将已经窒息的女人托出了水面。
一阵和警笛同类的声音由远而近,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在不安分的蓝光的闪烁下及时赶到。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把两位落水者抬上了车,救护车带着夸张的声音匆匆离去。
庄舒秀挤过拥挤的人群,走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前。为了让被采访者肃然起敬,她熟练地掏出绿色的记者证,说:“我是电视台记者,你们这种见义勇为的精神,让今天所有在场的人都非常感动,整个社会风气也为之振奋。能不能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单位工作?”
“我叫李星云,在市体委工作。”他一边拧着衣服上的积水,一边从容地回答道,一点晕镜头的感觉都没有。QQ时代的人和雷锋时代的人,在观念上有着本质的区别。庄舒秀追问道:“愿意和我们的观众说几句话吗?”李星云想了想说:“我觉得每一个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意外,我们就生活在一个危机四伏的怪圈里。所以我想:救助别人,就等于救助自己。何况落水的人我还认识。”他的脸上被一片茫然的水雾所笼罩,失去了刚才的果敢和坚毅。他将衣服甩到肩膀上,头也不回地挤出了人群。
庄舒秀又走到一个四十多岁干部模样的男人面前,问道:“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单位的?”干部模样的男人谦逊地一笑,不好意思地说:“这不算什么,一人有难大家帮嘛!”久经沙场的庄舒秀忙说:“和我们的观众说几句话,好吗?”他说:“我今天是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才到情人湖来的。正好遇到有人落水,我觉得凡是有爱心的人都会像我这样做的。噢,对了,记者同志,您还是采访其他人吧!他们说的肯定比我的精彩。我还得找约我的人哩!”
庄舒秀笑容可掬地来到一个大高个的面前,说:“请您谈谈好吗?”大高个三十多岁,英俊魁梧。他腼腆地一笑,说:“我有啥好说的,这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碰巧我也认识落水的女同志,我也是接到一个约我到情人湖来的电话才来到这里的。我现在想,如果落水的人我不认识,我将会怎样办?”庄舒秀总结道:“说得真好,这的确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
“请您谈谈好吗?”庄舒秀这次的采访对象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那撮小胡子气人地翘翘着,如果它能长得再长一点,肯定是著名的斯大林式。他把衣服胡乱地披在身上,说:“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你非得要名言警句的话,我可以向你推荐一本很有趣的书。”“什么书?”庄舒秀饶有兴致地问道。他让那撮小胡子诡计多端地向上翘了翘,顽皮地说:《怎样写情书?》庄舒秀笑着说:“那我先给你写。”“我可没工夫看,不过你可别寄错了地方。”他转过身来认真地说,“我叫林大力,在外贸局工作。我会为你准备三条麻袋的。”
采访完身边的四位见义勇为者,庄舒秀机敏的眼睛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另外一人。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拨下水救人的是五个人。那位救人者到哪里去了?庄舒秀懊悔地对麦欣欣说:“他竟能从我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真是他妈的高手。”
毛片看完了,庄舒秀又把片子倒回到她采访第三个人的时段。她忽然觉得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有点眼熟,她把他定格在屏幕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她想起来了,他是本市一位很有实力的民营企业家,前些日子他还出资和专题部搞了一个宣传企业的专题片。
庄舒秀把带子退了出来,顺手拉开了窗帘,一道刺目的光线破窗而入,使她的眼睛小心谨慎起来。麦欣欣拿着编好的片子走进来,对凝目沉思的庄舒秀说:“对我的技术不放心,还是另有他图?”庄舒秀认真地说:“欣欣,你没觉得这事有点奇怪吗?”麦欣欣吐掉口中的香烟,说:“千万别吓唬我,我天生胆小。嗳!啥地方奇怪呀?”
“那个电话。”
“哪个电话?”
“笨蛋,就是约他们到情人湖的那个电话。”
“说下去。”
庄舒秀顺着她的思路说:“在那些见义勇为的人中,他们有人接到约会的电话,有人又认识遇难的那个女人。这些巧合都聚集在一起偶然的事件里,你不觉得有点让人难以接受吗?”麦欣欣摸了摸庄舒秀的额头说:“你怎么也变得有些疑神疑鬼了?”
“你害怕死人吗?”
“干嘛?”
“我们去采访一下那位死者,也许她能告诉我们一切。”
“还是你去吧,我天生胆小。”麦欣欣笑道,“省得你整天疑神疑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