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啄木鸟》2017年第10期
栏目:外国悬疑推理
山手线电车已经转了五圈半,梅冈品子终于下定决心站了起来。她乘坐的是内环绕线,电车徐徐驶入新宿站台,车门一开,稀稀落落的乘客下了车。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多,大半的男乘客都是醉眼蒙眬的样子。这些人在车上的时候坐得东倒西歪,可一到站立马精神起来,下车的步履沉稳坚实。每次见到这样的情景品子都觉得无法理解,这些男人为什么要装出这种醉态毕露的样子呢?
品子是去新宿还高利贷利息的,她借了很大一笔钱。这是一件令她痛苦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因为今天是发薪日,哪怕延迟一天,利息就会像滚雪球般膨胀起来,让她招架不住。
要是当初能抵挡住那个“滑雪之旅”的诱惑就好了,品子简直悔青了肠子。去年年底,报名“滑雪之旅”豪华游的公司同事堀光子因为患流感无法参加,遂提出以低于原价三成的优惠价格转让给品子。“滑雪之旅”堪称豪华是因为来回交通由高级巴士接送,住宿的酒店不但星级高而且还是一人一间,用餐列出的菜单也相当吸人眼球,再加上能优惠三成价格,简直像做梦一样,品子怎么也不愿意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当即决定接下来,钱不够就照着马路边电线杆上贴着的小广告找小额贷款者借钱。当她第一次收到催款通知时,才知道这是一种利息高得惊人的高利贷,只是借款时品子沉浸在兴奋中,没有仔细阅读合同反面字迹印得很小的借款细则,而这个正是高利贷者设下的陷阱。到现在,时间过去了半年,她的借款已经高到一个普通女职员的薪水无法偿还的地步。
品子随着人流走下台阶,穿过人行横道。深夜的新宿和白天没有什么两样,嘈杂、喧闹,而品子却感觉如同身处沙漠般孤独、无助。她想逃脱这个环境,却找不到一个能向她伸出援手的人。
她不想去见借钱给她的高利贷者桐山吾平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一见到这个容貌怪异的人,自己就会产生无法忍受的厌恶感。此人剃了一个锃亮的光头,肥硕的后颈衬着一张大脸,品子每次见到这张脸就会联想起神怪小说中的恶和尚。尤其令她反胃的是他的一双能让人想起某种软体动物的厚嘴唇,也许因为是男人的关系,那嘴唇不但肥厚,还红得出奇。要是这两片嘴唇朝自己凑过来,该如何是好?光是这么想一想,品子就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
走出车站西边出口,穿过商店街,前面就是淀桥的净水场。品子每次都是走着去净水场,一方面是因为这段路并不长,但最主要的原因是要省钱。品子甚至已经开始每个星期省吃一顿午餐,据说这在减肥美容上也是很有效果的,所以她非常乐意这么做。对于任何事情,就看你怎么想,朝好的方面去考虑,即使很辛苦也会觉得很快乐,这是她从这件事上感悟到的一条人生哲理。
两三年前废弃不用的净水场已经建起了一幢幢大厦和高层酒店,但还有不少空地闲置着。桐山吾平小小的住所就在这个三面围着高楼的空地上,看上去形单影只,就像远离大陆的孤岛。
桐山最高兴的事当然是别人来还他利息,那时他会说上几句笨拙的笑话。但如果你稍有拖欠,他就会让手下的小混混儿给你点儿颜色看。去年,曾有一个店老板深更半夜跌下站台被末班电车轧死,报纸上说那是死者酒醉造成的,而实际上那人是被小混混儿推下站台的。这件事是桐山亲口告诉她的。
桐山也警告过品子,当时,他看着品子的眼光就像是在用视线描绘她的身体曲线。走在夜色笼罩的路上,回想着这一切的品子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拐进小路后,路上就只剩下品子一个行人了,一路上只有高跟鞋清脆的响声陪伴着她。
吾平的住所不远了。
这个高利贷者的家是一幢毫无趣味可言的水泥房子,说它是个家,还不如说是个四角形的盒子更合适。这似乎就表露了这个人除了存钱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兴趣爱好。若关紧内开式的铁制窗户,这个家简直就是一座城堡了,手法再高明的窃贼也奈何不了它。吾平曾夸耀说,只有自卫队才有本事摧毁他的家。
品子来到时,看见窗户紧闭,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空旷地中。缺少打理的院子里满是疯长的“一枝黄花”,路过的行人肯定会以为这是一幢无人居住的空房子。
品子站在小小的门廊前按响了门铃。往常门铃一响,紧闭的门里就会传出“谁啊”的应答声,可今天响了好多次都没有人应答。
“桐山先生在吗?”
依然没有人回应。品子下意识地拧了一下门把手,咦,门没锁。满腹狐疑的品子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桐山接待来客的房间,他称之为“办公室”。“办公室”有十六七平方米大小,靠墙是一长溜儿铁制的文件柜和保险柜,中央放有一套接待客人用的桌椅。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既没有字画,也没有花草植物,一看就知道是高利贷者处理事务的场所。
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但来过多次的品子对室内情况是熟悉的,她很自然地伸手摸向墙上的电灯开关。但是,灯不亮。又试了两三次,还是一样。
“办公室”的对面是桐山的起居室兼卧室。他若在里面的话,门缝里应该会透出灯光,但现在却没有。于是品子断定桐山不在家。但是,如此精明的人怎么会不锁门就离开呢?
从不锁门离开家这点来看,他应该没有走远,也许是到附近的小店买烟去了。品子想,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家的话,有点儿麻烦。最主要的是过了今夜又要被多收一天的利息,所以她决定等桐山回家。
拿定主意后,品子便摸索着往屋内走。虽然她知道哪里是沙发,哪里是桌子,但一片漆黑中还是摸不准方向。平时抽烟的她从包里摸出了打火机。只是,打火机的火苗只能照见自己的脸和手,火苗来回晃动,她还是看不清屋内的情形。于是她右手拿着打火机,左手手掌罩着打火机的火苗,想慢慢转往写字台的另一边。突然,地上有东西绊了她一下,失去平衡的品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手上已熄灭的打火机也被摔出了老远。这样,屋内再次变得漆黑一片。
在黑暗的笼罩中,品子一下害怕起来,并且恐惧感成倍地增加。她呜呜哭出声来,伸手想弄清地上究竟是什么东西。胡乱摸了两下,发现居然是个人!品子的指尖触及到那个人的脸,还有光溜溜的脑袋。毫无疑问,躺在地上的是桐山吾平。
品子发出尖锐的叫声,摸到自己的包,飞一般跑出死寂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