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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乱线

埃勒里独自走在被碾压得十分坚实的跑道上,屏息凝神地捕捉着运动场内的一切动静。远处,看台后方的各出口处都增添了一些穿着蓝制服的纤小身影,制服上的铜制钮扣在灯光下时时闪烁。大概是应紧急调遣而来的馆外警卫,已经在忙着维持秩序了。

埃勒里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临时搭建的摄影平台前,望着台子上身材小巧的科比少校——他苍白而镇静,正平心静气地指挥他那些直眉瞪眼、手脚瘫软的摄影师们打理现场。

“少校!”埃勒里喊了一声,竭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满天的嘈杂声。

“嗯?噢——什么事,奎因先生?”

“不要离开平台!”

科比少校做了个笑脸,转瞬即逝:“你不用为这个费心了。上帝呀,总算能歇口气儿了!对了,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那老牛仔中了邪了?”

“那老牛仔,”埃勒里阴沉地说,“中了枪子儿了。他被谋杀了,少校——那子弹直穿心脏。”

“我的天!”

埃勒里眼神悲凉地朝上望着。“过来一步,少校。”摄影指挥凑过去,黑亮的小眼睛眨了眨。

“你的摄影机拍到了全部经过吗?”

小黑眼睛闪出点点火花:“太棒啦!太棒啦!”他的脸颊甚至绯红起来,“真是个奇迹呀,奎因先生,真是奇迹……是的,每秒钟的场面都拍下来了。”

埃勒里急切地说:“那好极了,少校,真是太好了。这可算是上帝对侦探这一行的绝妙眷顾。现在听着,继续拍摄,拍下你见到的一切——我需要记录下所有的细节,从现在开始,直到我叫你停止的时候。明白了?”

“噢,很清楚。”

一场谋杀就发生在完全开放着的竞技场地上,在足足两万人的全神贯注之下。而这两万个人中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是谋杀巴克·霍恩的凶手!老探长生着稀疏灰发的头颅微微向前探着,手指不停地抚弄着衣袋里那个棕色的老式鼻烟盒,嘴里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老探长冷静地做出决定:在现场的两万人在进行过彻底盘查之前,不能让任何人逃离这幢巨大的建筑物。

埃勒里跑上前来,正看见父亲紧盯着一个极矮的牛仔——那家伙有一双混浊的眼睛和一对短小的罗圈儿腿。

“格兰特告诉我,是你负责照看那些马,”探长单刀直入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个子牛仔舔舔干涩的嘴唇:“丹努——汉克·布恩。”

探长上下打量着他:“你刚才也在跟着巴克·霍恩狂奔的马队里吗?”

“没有!”布恩高声叫道。

“那么,巴克落马时你在什么地方?”

“远着呢,在西门的后边儿,”布恩咕哝着,“我看见巴克摔下来的时候,我就叫老鲍迪——那个守大门的人——放我进来了。”

“有别的人跟你一起进来吗?”

“没有,先生,只有鲍迪和我。”

“就这样吧,布恩。”探长转过头对一个警员说,“把这个人带到场子那边去,让他看好马群。我们可不想让马踢着。”

老探长在清醒地颁布他的指令:“嗨,你!是这个街区的巡警?带上两个人,把那群人身上的枪统统收上来。对,每支枪都要没收!找点卡片标签什么的,把持枪者的姓名标上。如果枪是借用的,把枪主的名字也标上。另外,别光是询问,我要求对所有场地内的人,不论男女,一律彻底搜身。那些人都有身上暗带武器的习惯,记住这点。”

“是,长官。”

“还有,”探长思索着,把明亮的目光转向尸体旁那三个站着发愣的人,“你或许可以就从那三个人搜起。那个老家伙、那个卷毛儿小子……对,还有那个女士。”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埃勒里急速转身,放眼搜寻一个人。那人不在尸体旁的人群里。那个只有一条胳膊的人,马上的功夫娴熟得惊人……他的目光终于从场地对面捕捉到了独臂人的身影——那家伙正神情漠然坐在地上,朝半空抛着一把匕首,上上下下地玩个不停。转回眼来,疯狂比尔·格兰特正顺从而笨拙地抬着胳膊接受搜查,眼神依然哀伤而呆滞。他粗壮的腰间皮带上挂着的枪套是空的,一个刑警正在摆弄他的枪。柯利突然明白过来,血色涌上脸颊,生气地张大了嘴巴。接着他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交出了他的枪。很快就查清楚了,格兰特父子身上都没带着第二支枪。那么接着就轮到吉特·霍恩……

埃勒里脱口说了声:“别……”

老探长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埃勒里悄悄用指尖指了指那姑娘,摇了摇头。探长努了一下眼珠,嘬舌耸肩地没再吱声。

“呃——你,先别打扰霍恩小姐。我们过会儿再问她。”

探长重新在尸体旁边蹲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死者残破污浊的身上探摸着,不出三分钟的工夫,已经从尸身上的衣物中取出了一些小物件。其中有一个小钱包,里面装着大约30美元的钞票。探长把它递给格兰特。

“这是霍恩的吗?”

格兰特低下头去:“是,是的。我——天哪——我送给他作最——最近一次生日礼物的。”

另外的物件中还有一块手帕;一把连着个小木牌的钥匙——那木牌上印有“巴克雷宾馆”的字样;一个装着棕色卷烟纸的小盒子和一小袋廉价烟草;几根长柄火柴;一个支票簿……

格兰特看着所有物件默默地点头认定。探长若有所思地翻看着那本支票簿:“他去的那家纽约银行叫什么名字?”

“海岸银行,海岸国家银行。他一星期前才开的账户。”格兰特喃喃地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探长飞快地问。

“他刚到纽约的时候,让我介绍一家银行给他。我就让他上我去的那家银行了。”

老探长把支票簿翻过来看,果然有银行的印章,非常清楚,的确是海岸国家银行及信用公司。支票存根上注明,他户头上还有五百多美元的存款。

“仔细看看这儿的东西,”探长命令道,“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吗,格兰特先生?”

格兰特用充血的眼睛扫了一下那堆小物件说:“没有。”

“缺了什么吗?”

格兰特走上前去,强迫自己的眼睛朝下看。他的目光从尸体的脚下一直扫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凹陷的头颅。他沉吟良久没有吱声。而后,他甩着宽大的膀子粗声说:“都在,什么也不缺。这是他演电影的那身行头。所有人都认得出他拍电影的那些年穿的戏装。”

“好极了。都——”

“我插一句,”埃勒里说,“格兰特先生,我听你说什么东西都不缺,是吧?”

格兰特慢吞吞地说:“我是这么说的,奎因先生。”

“那就好,”埃勒里长出了口气,父亲突然用警醒的目光盯着他,“我想这也不能怪你。你情绪很激动,很可能你的观察能力不像平常那么健全了。但问题是这样:的确少了点东西。”

“行了,行了,”探长有点急赤白脸地问儿子,“到底有什么这么神秘?少了什么东西?”

埃勒里没有作声,只是眼中闪耀着一丝光亮。他重新蹲到尸体旁边,非常小心地慢慢掰开死者的右手,取下巴克·霍恩的那柄左轮枪。

这真是件漂亮的武器。经过漫长的职业生涯,老探长对武器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此刻埃勒里正仔细打量的不过是一件笨重而精致的、出自老式枪械作坊的作品罢了。他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个现代化的火器。不仅是因为略带古典意味的设计,而且从金属部件的磨损程度也足以看得出这把枪的高龄。

“科特点四五式。”他念念有词地说着,“单发的。看看那枪筒!”

枪筒有八英寸长,一个通向死亡的纤细的钢管。设计制作都非常精细,弹槽也同样精致。埃勒里若有所思地掂了掂枪的分量:非常沉重。

他掰开弹仓;里面都装着子弹,只打出过一发。

“都是空响弹吗?”他问父亲。

探长抠出一颗子弹仔细看了看,接着又把其余的倒了出来:“是的。”

埃勒里小心地把子弹重新装回弹药仓里,把枪身重新卡好。

“这把枪是霍恩的?”他问格兰特,“它不是你的东西吗?我的意思是,它是不是骑术团所拥有的武器中的一件?”

“是巴克自己的,”格兰特咕哝道,“打根儿起就是他私人的东西。还有……一副枪带……都跟了他二十多年了。”

“你可以把它与其他可疑的武器收在一起了,爸,”埃勒里说,“为了谨慎起见,谁知道那些搞弹道学的家伙能挖出什么线索来。”

探长沉吟片刻,接过了枪,默默看了看它,转身交给一个警员,并朝他点了下头。这时东边的大门附近有了点骚动,一个把守在那里的警卫拉开了大门,放进一群人来。

从狭小的走道里冒出来的首先是一个极为魁梧的穿便衣的家伙,长着一张像生铁铸成的大脸,步履匆匆地沿着跑道走了过来。这个巨人正是维里警官,奎因探长最得力的助手。少言寡语但为人刚毅沉稳,尽管脑筋有点不大好使。

他用很专业的眼神扫了一通地上的尸体,又抬头朝四周看台上闹哄哄的人们望了望,神情有点烦躁地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

“真够热闹的,探长。”他用轰鸣的低音说,“把住出口?”

“啊,托马斯,”探长松了一口气似的笑着说,“瞧,又是一起大混乱中的谋杀案。用咱们自己人把各出口的巡警替换掉。还有,让那些当官的去干他们该干的事。”

“任何人不得出入吗?”

“在我发话之前,不准一个活物离开现场。”

维里警官打雷似的开始部署他的手下。

“海戈斯托姆!福林特!瑞塔!庄森!皮高特!过来待命!”

跟随维里警官到来的他小队里的五个警员正在翘首待命,见到眼前的阵势,各个眼里都闪烁着职业的兴奋。

“马术团的随团医生呢?”探长轻快地问。

那个衣着暗淡、目光坦诚的老人走上前来,“我就是团里的大夫,”他缓慢地说,“我名叫汉考克。”

“打进去的子弹有多大口径,医生?”

汉考克医生半晌不响。继而他直盯着探长的眼睛说:“瞧,这事儿有点儿怪,先生。可以说相当怪。我并没有去探摸——我知道你会叫你的法医去干——但是,我敢发誓,根据伤口的大小判断,他是被点二二或点二五的枪弹射中的!”

“一发点二二的子弹……”疯狂比尔·格兰特粗声大气地叫了出来,但立即又不吱声了。

探长晶亮的小眼睛从医生看到老艺人,“好吧,”他疑惑地说,“这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吗?”

“探长,”汉考克医生唇齿有点颤抖地回答,“点二二和点二五口径的枪不是西部人用的。这你肯定知道吧?”

“真的吗?”埃勒里出人意料地插了一句。

格兰特的眼里现出一丝快慰的光亮。“我跟你说!”他叫道,“我的团里绝没有那种玩具枪一样的东西,探长!而且,无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没见带过那玩意儿。”

“玩具枪,嗯?”探长觉着好笑。

“那东西也就配当个——玩具!”

“但是,”探长嗓音干涩地说,“尽管你的人都没有点二二的枪,格兰特先生,这只是通常的情况,你无法肯定今晚他们中间没有人带这那种枪。今晚的事情非同一般。另外,你和我同样清楚,使用点二五口径手枪的人有的是。”他沮丧地晃了晃脑袋,“何况,上帝也知道,现在要随便买把枪有多么容易。不,格兰特先生,在这点上我恐怕还不能排除对你那些人的怀疑……就这样。汉考克医生还有什么要说的?”

“也就这样了。”医生小声说道。

“那么谢谢。我自己的法医——普罗蒂医生,很快就到。”

“跟我来,托马斯。还有你那几个游击队员,”探长冲那五个警员招了招手,“你们就盯在这儿。格兰特先生,你跟我们来。皮高特,把那个卷头发的牛仔——柯利·格兰特带上,还有,从那边那伙人里头把霍恩小姐找来。”

马斯领着一行人到椭圆形场地的南墙上的一个出口,值勤的警员为他们打开了小门。他们进入了一个宽大的地下厅,其中有许多小的房间。马斯领他们进入了其中一间。众人接踵而入。原来,那是一间小型办公室,可能是值勤人或计时员用的。

“埃勒里,关上门,”探长低声吩咐道,“托马斯,不准任何人进来。”他见房间里有两把椅子,拖过一把,坐了下来,拈了一撮鼻烟,把整洁的灰裤子上的皱纹抚平,这才抬起手来朝吉特·霍恩招了招。吉特此时正紧紧抓着一把椅子的靠背站着,她已经不那么眩晕了,柯利给她服下的催吐剂解除了她的休克状态。但是她过度沉静,在埃勒里看来,似乎是在戒备地观望。“坐下,坐下,霍恩小姐,”探长友好地说,“你一定很累了。”她坐了下来。“那个,格兰特先生,请靠得近一点,”老人麻利地指挥着,“这儿就我们几个人,我们都是朋友,你们大可以讲讲心里话。谁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格兰特冷淡地说。

“究竟是谁杀了你们的朋友,你们就一点猜测也没有?”

“不。巴克——”格兰特的声音有点发颤,“巴克是个大孩子,探长。就像你见过的,好脾气。这世上没有他的敌人,我敢发誓。认识他的人都喜欢他——爱他。”

“那么伍迪呢?”吉特·霍恩用很低的嗓音说道,语气很吓人。她的目光一直盯在格兰特那张通红的脸上。

“谁是伍迪?”探长问道。

“我的一个骑术高手。一直是团里的主角,直到……直到巴克加入进来,探长。”

探长目光闪烁地说着:“这里面肯定有事,否则霍恩小姐不会说那种话。”

格兰特厌倦地说:“就像你们说的,伍迪是可能心里窝火,探长,也许他跟巴克之间有点别扭……伍迪只有一条胳膊,所以把它看得比什么都重。凭着它他照样能骑善射,所以他很为自己骄傲。巴克来了之后……我告诉伍迪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巴克只是参与一下演出。是啊,也许他以为巴克抢了他的位置,探长,但是,我发誓,他绝不会蠢到干出杀人的事情来。”

“这样吧,”探长清了清喉咙说,“格兰特先生,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巴克·霍恩究竟是怎么到你的团里来的,我们刚才似乎提到了这一点。他到马戏团来干什么?”

“到马戏团来干什么?”格兰特反问了一句,“我——噢。巴克离开公众视线已经九年多了。大约是三年前吧,又接了个片约,重新回去拍片子,但没有成功。巴克被搞得很沮丧。躲回他在怀俄明的牧场去了。”

“很沮丧?”

格兰特把指关节攥得噼啪作响:“我跟你说吧,他的心都碎啦!他就那么忍了好几年。可他是个硬汉子,不愿意叫人看见他一副落魄相。接着,有声电影煽起来了,他又恢复了一点信心。有一次我路过,顺便到他那牧场去看他,他跟我说,他还像从前一样棒——想东山再起,重返影坛。我想劝他罢休,可他说:‘比尔,在这儿我早晚得疯掉。太寂寞了,吉特又总在好莱坞忙……’所以,我就说,‘好吧,巴克。我来想个办法,尽我所能帮你一把。’所以我就帮了——倒帮着把他杀掉啦。”格兰特痛心疾首地说。

“那么在这个体育场搞绝技表演,是为了捧他的?”

“我总得做点什么吧。”

“你的意思是,没有多大希望?”

格兰特的指头又噼啪作响了:“一开始,我觉着他受不了那种紧张的演出。可是就在上星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大名给曝了光,报刊上都登出来了——说什么‘影界老祖回来啦’之类的……”

“请你停一下,”埃勒里说,“我先插一句,这个活动是不是列在霍恩重返影坛的步骤之中呢?有没有跟制片人实质性的接触?”

“你是说一切都是在糊弄他?”格兰特咕哝着说,“其实——没有什么制片人——他们巴不得躲他远一点儿呢。可是——你看,我已经应承了要帮他。于是就想干脆成立个自己的公司……”

“就你自己?”探长严肃地问。

托尼·马斯平静地插嘴了:“我也在考虑这事儿。还有亨特——朱利安·亨特。”

“哦!”探长说,“亨特,夜总会的那个鸟人——我们今晚遇见过的盖依女士的丈夫。嚯,嚯。”探长的小眼睛里闪烁着冷峻的光芒,“那么现在有谁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霍恩最要好的朋友,还有你——托尼,还有亨特,怎么都想到出钱给霍恩搭架子了——可他自己的女儿却一分钱也没投入?”

格兰特用力咽了口唾沫,面色如土,老纹纵横。柯利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呆得舒服一些。吉特笔直地坐着——很长的时间里一直这样坐着,两眼泪水盈盈——不是出于软弱,而是由于纯粹的愤怒和懊恼。

“比尔·格兰特,”她啜泣着说道,“你怎么能站在这儿说什么没有制片人?怎么回事,你亲自告诉过我……”

奎因父子默不作声。富有经验的探长有意听任他们把这出意外的小闹剧演下去,而他则瞪着贼亮的小眼睛从旁观察。

格兰特喃喃道:“吉特,吉特,我真的很难过。可那不是我的错,是巴克本人叫我那么说的。他不想让你把钱拿出来冒险;蒙你说有了制片人你就不会再坚持朝里面放钱了。他想做成纯粹的经济合作,只有他一个人去担风险。他说,假如他不能让那些铁算盘的生意人在他的复出上投资,那他就自己卷铺盖滚蛋。”

“你该都说出来,爸,”柯利突然说,“连巴克都不知道,你自己所有的钱都放在里头啦!”

“听啊,听啊,”探长低声说,“一个司空见惯的童话故事,啊?每分钟都有更多的头绪,越来越乱了,这叫什么?”

格兰特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你,柯利,把你的破嘴闭上,叫你说你再说!”柯利的脸刷地红了,嘟哝着说:“好吧,爸。”格兰特挥了一下他那只粗大的手,“他既然说出来了,那好吧,巴克的确不知道我做了投资。他不会接受的。只是叫我做他的经纪人。我们甚至还签了合同。所以我才只好去走钢丝——把马斯他们弄进来一块儿干。我多了个心眼儿,告诉马斯说是我在独挑整个生意。反正,从一开始我就狠了心要这么干的。”

“你认为,霍恩会怀疑你的真正动机吗?”

格兰特沉吟着说:“这很难说。他一向为人精明,不好糊弄。最近两天,他的确有点古怪。也许听到了什么风声。他这一辈子都不和别人沾边儿——就是说,从不接受恩惠,尤其是从朋友们那里。”

吉特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格兰特身旁。两人互相看着,吉特简短地说了声:“我真是对不起您,比尔。”说完又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一时间众人无语。

“格兰特先生,霍恩做这次要命的表演之前,你宣布有多少人跟着他跑马?”埃勒里忽然转换了话题。

“四十个。这我很清楚,因为是我付给他们酬金。”

听到这里,探长奎因的眼睛眯了起来:“那会儿,当你在场上宣布四十这个数的时候,你说的是大概的人数吗?”

格兰特的脸又红又紫:“什么大概人数?怎么啦?我说了,四十,那就是四十个人。”埃勒里说:“好啦,我一向认为自己是有理性的动物……或许我们可以做个小小的测试来证实一下。”

一行人从进入地下室的通道原路返回,穿过水泥墙上的那个小门,重新出现在万人瞩目的场地上。

“那么现在,”埃勒里对跟着他走到牛仔群旁边的一行人说,“你自己数一数他们的人数吧,格兰特先生。也许是我发神经了。”

稠密的人群中,格兰特终于挨个查到了最后,站下来喘息未定,他突然朝一个也穿着牛仔装的男人的肩膀伸出了大手。他转身走出来,手上抓着那个小个子男人,就像拎着只小牲口。被抓的人面色苍白,神情疲倦,清癯的五官挂着青不青紫不紫的阴影,一看就像个放荡无度的家伙——根本不是餐风宿露、健壮豪放的荒原人模样。此时让人抓在手里,他无奈地蜷缩着,但是那双机警的小眼睛却流露着轻蔑的神情。

疯狂比尔粗鲁地一把将他扔到探长奎因面前的地面上,然后叉开两腿站在他面前,啐了口唾沫,像个大灰熊似的沉闷地哼吟着。

“这儿有个家伙!”他终于吼出了整齐话,“探长,根本不是我团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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