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上午,奎因父子出现在科比少校公司的放映间里,身后跟着维里警官和海赛探员。“早上好,少校。你到底还是爬起床来了,嗯?”探长倦怠地坐到一把椅子上,示意两个随从也坐下,“我们是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科比少校转头朝后墙上的放映孔大声叫道:“乔伊!”
一张戴着眼镜的脸从放映孔里朝外张望着应道:“是,少校!”
“我们准备好了,乔伊,放映吧。”
房间里的灯逐一熄灭,众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放映机嗒嗒的转动声清晰地从他们身后传来。突然,银幕上出现了大字标题,随之一阵旋律低婉的伴乐由弱到强地出现……
屋里重新亮起灯光的时候,几个人依然端坐原处,许久没有动静。少校低声说:“好了,就到这里吧。”这时众人才如梦方醒地活动起来。
探长说:“跟我们昨天亲眼见到的没什么区别。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埃勒里——”
埃勒里正陷在自己的思路里,没有吱声。
“喂,有什么不同吗?”
“嗯?噢,没,没有。说得很对,”埃勒里叹了口气,转向科比少校,“少校,你真是个好人。可不可以冒昧地请你再多让贵公司破费一点儿?假如能再借用一下你们的设备,我们就能得到一些静止的画面——局部特写——子弹射入霍恩身体那一刻的连续镜头的相片,行吗?”
科比皱着眉说:“呃,这倒没什么关系。只是片子冲出来会很模糊,你知道,放大的相片都是那样的。另外,那些大多是长焦距摄影,不可能非常贴近你要的局部……”
“反正我要求尽可能的细部特写。好人做到底吧。”
科比少校回来了。他得意地挥动着手里攥着的一沓照片,尺寸都是八乘十英寸的。
维里警官闻声睁开了眼睛。海赛仍然鼾声起伏。
奎因父子急切地俯身去看那些水迹未干的相片,两人真是非常非常的急切。
他们集中琢磨着那几张呈现霍恩死亡瞬间的相片。令他们感到幸运的是,受害者当晚穿的是件洁白无瑕的衬衫,因而他们可以辨认出子弹射人的部位。三张相片中的第一张上可以看到骑马人平端着的左臂下方的白衬衫上有一个小黑点,位置靠前,高度与心脏持平;第二张相片上,那个黑点变大了一些;第三张上呈现的黑点最大——尽管三张相片对比起来区别并不显著,但是那个黑点,毫无疑问是弹孔的影像。
最后的五张相片上,受难者脸部逐一呈现出惊愕、僵化、扭曲和痛苦的表情。由于脸部正好朝向镜头,那双眼睛也似乎向这里投射着死亡的视线。而他也正是在他们的注视下死亡了。
埃勒里抬起头来,满眼迷茫。“我真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啊,”他沉思着说,“原来事情竟是这么简单。”
众人愕然无语。科比的下巴拉出足有一英寸长。
“简单?”探长叫道。
埃勒里耸了一下肩膀:“有两件事情我还不清楚,”他苦笑着说,“两件非常重要的事,相辅相成,不弄清楚就没法子破案。但是有一点我确实知道了。是的,有一点我非常肯定,这是千真万确的……”
探长紧闭双唇,一声不出。
科比少校忍不住问道:“什么?你知道的是什么,奎因先生?”
埃勒里用手指点着最后一张霍恩坠马的相片说:“我知道是谁杀了这个可怜的老戏子!”
埃勒里走到百老汇的街面上,腋下夹着从科比少校那儿选的几张相片,眉心皱得像老式的洗衣板。他嘬了一口叼在嘴上的雪茄,才发现他根本就没给它点火儿。
他停下脚步,四下打量着路牌,同时摸出火柴把烟点上,接着转过一个弯,进入一条支路,加快脚步朝第八大道走去。在离街口大约一百米的地方他停下来,站在一座大理石贴面、窗上围着铁栏杆的小楼前。大门的横楣上深深镌刻着一行字样:海岸国家银行及信托公司。他走入台阶上的转门,找到了银行的经理。
“我正在调查霍恩谋杀案。”埃勒里和气地说着,掏出特警证件晃了晃。
经理紧张地眨着眼睛:“哦!我听说了。我也预感到会有人来调查。可事实上,我对霍恩先生了解得并不多……”
“很好。现在我能不能看一眼霍恩的存款记录?”
经理犹豫了一下:“好吧,这可是保密的,你要知道……”
“这是警方调查。”埃勒里十分严肃地说。经理立刻顺从地躬身出去了。再次回来的时候,捧着一沓记录卡片。
埃勒里细看着那些卡片。上边总共有五项记录。其中四项都是数额很小的个人支票兑现,显然全是用于小笔花销。但是第五项使埃勒里嘴里嘘出声来,经理变得更紧张了。
“3000美元!”埃勒里高声说道,“怎么,他开这个户头一共才存入了5000美元!有意思,嗯?我想看看那张支票,请把那位办理收支手续的出纳也叫来。”
过了一小会儿,出纳来了。
“是霍恩本人来兑现的这张支票吗?”埃勒里问出纳。
“噢,是的,先生。我亲手为他经办的。”
“你还记得起办手续的时候他有什么特别的神色吗?比如说焦急、高兴或是紧张……是哪种表情?”
出纳似乎在竭力回想:“也许是我自己的想像吧,但是我有点印象——好像他正为什么事担心,而且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几乎连我对他说的话都听不见,只是拼命盯着我手里清点着的钞票。”
“嗯。他对那笔钱的面额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有的,先生,他让我把3000美元都用小面额钞票给他。连20元以上的票子都不要。”
“这是两天以前的事——正好在命案发生的前一天?”
“是的,先生。是在那天的早晨。”
“我知道了。谢谢二位。再见。”
20分钟以后,埃勒里已经坐在了父亲的办公室里,对他讲述自己在银行的发现。
探长异乎寻常地感兴趣:“两天前取出3000元,哈?怪了,怪了,这里面有问题了,儿子。”他沉吟着说,“如果你把提出3000元现金这件事和访客联系到一起,你会得出什么结论呢——有点像敲诈勒索。但是,如果仅仅是勒索,干吗还要杀人呢?干敲诈勒索这一行的人会杀人吗?当然偶尔也会,但多数情况下不那么干。除非——除非对方已经被榨干了……”他烦躁地摇了摇头,“这事儿还得进一步查清。我想追查一下那个访客,但是看起来不太容易。对了,早上我接到了萨姆·普罗蒂医生送来的验尸报告。”
埃勒里惊讶地说:“我早把这事儿给忘了!报告怎么说的?”
“没什么新鲜的,很简单,”探长咕哝着说,“还是我们在现场知道的那些,一项新的内容都没有。”
“噢,那个!”埃勒里摆着手说,“我问的不是那个。是胃,爸,我关心的是胃。普罗蒂是怎么说的?”
探长阴沉地说:“他的确提到过胃。他说,霍恩临死前至少六个小时没有进食——也许还更久。”
埃勒里眨了眨眼睛,接着他转而去盯着自己的指甲。“是这么说的?”他喃喃道,“好,好……”
“好什么?”
“呃?噢,没什么。还有什么新消息?”
“你看看这个,”探长在写字台上翻找着,抽出一张折叠着的小报,上面许多处还用红铅笔勾着圈,“给你看这个之前,我先告诉你一句,医生还说,霍恩内脏经检查没有中毒的迹象。”
“太好了,爸爸,我不能再磨蹭了。我去找诺尔斯。”埃勒里说着朝门口走去。
“你先给我站住。你说你知道是谁……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爹,先饶了我吧,”埃勒里急匆匆地说,“我就不该贸然开口。您迟早会找到答案的。现在说出来您只会认为我说的是疯话。再见。”说着他匆忙地离开了探长的办公室。
他径直朝114房间走去。在那里他遇见了正埋头在一堆花里胡哨的纸片中忙活的诺尔斯中尉。
“这场恶仗还没个完呢,”埃勒里笑着说,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把点四五口径、象牙饰柄的左轮枪,正是他几小时前在巴克·霍恩旅馆房间里找到的那一把。
“嗨,我先前是不是见过这把枪?”诺尔斯中尉拿过那支枪,机敏地问道。埃勒里摇了摇头。
“那么肯定是一对枪中间的另一支了。我在那堆从运动场运回来的枪里见过这样一把!”
“你肯定见过。的确是一对儿。都是霍恩的枪,只不过这一把给他收在旅馆的箱子里了。”
“这支枪是不是能射出打死霍恩的子弹?”诺尔斯晃着脑袋说,“我跟你说过,只有点二五口径的自动手枪才能办得到。”
“是的,是的,这点我知道。”埃勒里坐到专家的试验台旁边,“这对左轮枪的另一支在你这儿吗?”
“在档案柜里,所有的都贴着标签呢。”中尉走到一个大铁柜前,拉开抽屉,取出了霍恩的另一支枪。
“请你同时端起那两支枪,”埃勒里像是在打趣儿似的说,“一手一支,中尉。”
专家带着不解的神情顺从地照做了。
“我弄不清是不是我的想像,似乎有一把枪比另一把稍稍重一点,是这样吗?”
“诺尔斯,你这老家伙,难道你总要回答这种荒诞不经的问题吗?”中尉解嘲地说着,接着,大笑起来,“上帝慈悲,奎因,就这事儿?干吗这么认真?我一分钟就能给你判断出来。老实说,我确实觉着一支轻点儿、一支重点儿。不过,我得确认一下。”
他把两支枪分别放到一架天平上称量了一遍,点点头说:“还真是的,长官。这把贴着标签的比你新拿来的足足重上两盎司。”
“啊哈!”埃勒里满意地叫了一声,“多么美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