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08年第08期
栏目:外国经典
一堆推理作家碰头了,
可是,冬天的第一场雪中,
有一个作家却陈尸在她的小屋中,足迹究竟是谁杀了她?
他们能通过这次真刀实枪的考验吗?
想不到,别墅有这么大。
外壁为粗圆木建筑,构造虽不甚讲究,但上下楼台起来,将近有一百坪之多。庭院相对就感觉不怎么大了。但若把屋前蜿蜒展现的那须高原,当做是自家庭院的话,情况就大为改观了。
这一幢别墅并非一人所有,而是我的数名推理作家朋友共有的财产。说来那已是五六年前的事,有一次在电影试映会上。凑在一起的五个推理小说相关人士,被同席的一位电视制作人说动,参加了当时十分叫座的猜谜节目。推理作家可说是杂学方面的专才。再加上由五人组成一队,因此,任何挑战者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连连闯关斩将,最后获得一笔可观的奖金,便到那须盖了这幢山庄。
这幢别墅对那些住在两房一厅的升斗小民而言,真是又妒又羡,尤其是我这个穷酸的作家,必须在炎炎夏日里,坐在起居室、书房不分的六叠房间写稿时,想到他们能够在那么凉爽的那须执笔,便无名火直冒。今天,他们招待我来,是否向我夸示他们的豪华山庄?我有些像心胸狭隘的女人,无端感到妒意。同时,从火车站搭运木材的卡车竟然是冷气车,加上此地寒冷袭人的傍晚,冻得我打胃里凉起来。所以下车时我的情绪坏透了。
就在别墅庭院前面。我与提着菜篮的伊建邦子碰了头。邦子是专写动作小说的女性作家,一般人谑称她为穿裙子的大薮春彦。
以蒐集枪枝、射击飞靶为嗜好的她,如一般家庭主妇手提菜篮在眼前,真有如在山中遇见了宇宙人那样,奇特无比。
“什么东西?”
“山猪肉。”
“你打的?”
“呃,爱说笑,是拜托猎人特别留下的呀,为了欢迎你的光临。”
说着她把菜篮给我。菜篮里有带着灰色毛的山猪肉一槐,还有葱、牛蒡、蒟蒻,还有三块豆腐。
“你很冷吧。吃山猪肉补一补。”
在作家、编辑之间,我号称贪吃鬼。他们也批评我从不写一行性描述,遇到吃的问题则描写不完。此刻,我一听到山猪肉火锅,不愉快的心情立刻烟消雾散了。说来这些批评,亦非无的放矢,我自己也觉得有些馋嘴。
事实上。山猪肉火锅并没有叫人失望,不像那些无味道可言的美国猪,根本上不了台面。因此,遇到上了油,有适度韧性的山猪肉,就叫人垂涎三尺了。
用餐毕,为了透气打开窗户,我们避开寒风,把座席移至二楼图书室。邦子为大家泡了咖啡,只有砂村葱彦例外地喝可可。
“因为我太敏感,有一点咖啡因就无法入眠。”
“就是嘛,这个夏天他就因为一杯春茶,而整夜没阖上眼。”邦子张口大笑道。
这位勤作派女作家,有如少女歌剧团里的男角,体格好,脸部轮廓也大。虽非大美人,若加以舞台化妆,还是有相当吸引入的相貌。
砂村葱彦,是推理小说的插画家。在我们三个男人当中最年轻,但也34岁了。留鬈曲长头发,细长脸孔,有女人般的朱唇。虽不能说容貌决定职业。但他的细长脸孔,神经质等等,无论从那一角度看,都不像政治家,也不像商人,终归还是个画家。
我们几个人围绕着暖炉,慢慢品尝饮料、闲聊。依气象报告,晚上10点后会有小雪,因此,自称发明家的推理小说评论家球磨正忠边聊天,边整理他的滑雪板。
聊了一会儿冬事运动话题后,球磨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了我一眼。这个男人,由于戴一副无边近视眼镜,令人看起来十分不舒服。而且说他为发明家,毋宁为结婚诈欺犯之类的人物。
“正统派推理作家,据说看到雪就会因焦虑而变得坐立不安,有没有这一回事?”
“嗬,为什么?”月村路奈子以刺耳的高昂嗓子问道。
她是离一百公尺左右的邻居,是一位科幻作家。女性科幻作家亦属稀有,这一点也许和伊达邦子个性相投。当邦子们在此盖起山庄后,她也立刻在邻近购地,盖了一幢小房子。这一次听到邦子们要来那须,也顾不得截稿迫切,就身携稿纸一同来此。只是嫌冬季烧饭麻烦,三餐以及洗澡搭伙都到这边来了。
“没有为什么吧。既然是正统派推理作家,自然会有写一两篇足迹谜题之类小说的使命感。可是大家都知道,如今谜题材料可说巳用尽,主要谜题几乎已为前辈作家写过。”
球磨原本就是讨厌正统派推理小讹的人,一有机会便搬出正统派推理衰亡论。或许葡萄酒喝过量,今晚说话还带刺。
听到足迹谜题,路奈手似乎感到兴趣,挺身问道,“呃,什么是足迹谜题?”
这个问话太天真了吧,说刻薄点,是无知。但回头一想,如对科幻小说毫无兴趣的我,对变异、时空等科幻小说用语不谙,情形也相同。
因此。我咽下嗤笑。
“好冷哇!不冷吗?那我就是感冒啦。堂上华子呐呐自语,伸手去调节煤油暖炉的火芯。
比起高头大马的邦子,小巧但丰满的堂上华于,她显得瘦弱而歇斯底里。看到她会令人联想到大力水手里的奥丽茀小姐。她这么瘦难怪会怕冷。
“快坐下来,听他如何说。科幻女作家尖高嗓子叱道。画家砂村在我尚未开口时,即已厌烦地打了呵欠。
“所谓的足迹谜题即……真是伤脑筋,要说明就好比突然要求以方程式来说明定意一样地困难。我用比方来说……譬如卡达的《月白修遗院命案》就是代表性作品吧。”
“那又是怎么样的故事?”
“呃!”
“在积雪的修道院建筑物里,有一个女人被杀,却没有凶手进入以及逃脱的足迹,而把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合理解释的小说。”
“不是科幻小说,当然不能利用会腾空的圆盘做逃逸工具。正统派推理小说的困难点即在此。”
“另外还有吗?”
“这是没有翻译过来的作品,是名叫乔治?巴库比的长篇叫《Rinr around Murder》在雪中小屋发生命案。围绕小屋有一圈足迹,而这足迹却没有踏进或踏出一步的迹象。”
“为什么正统派推理小说里的凶手,要做出那种奇奇怪怪的事?依我们看来就是这一点太不自然了。因此觉得不喜欢。”
SF(科幻)作家,大致上都富于批判精神,路奈子也不例外。她对同行推理作家,讲话也不留情面。即使讲得不无道理,但正面受到批评的人,当然会不高兴。因此,背后就有人奚落她“即使地球上只剩下她一个女人,也不愿意娶她做老婆”。
“你住口,再说下去。”
邦子大声喝道,堂上华子也附和。这位女性,据说祖父为男爵。她本人则不肯定也不否定。但有一次在百货公司食品部,看过她购买闻名的连尾翼都加味的烤鲷以来。我就怀疑她出身公卿家庭的说法。
“关键在于有没有雅兴的问题。老大不小的大男子,只为设计一则谜题而绞尽脑汁的情况,若以动作派和科幻作家来说,也许感到十分滑稽。因为你们根本就不具备令读者顿然目瞪口呆的雅兴之故。”
“没有这回事,这是你的独断。”华子反驳道。
女性翻译家不是没有,但堂上华子则局限于翻译恐怖小脱这一点。她说过,深夜里从热衷的工作回到自我,点上一支菸时,才忆起刚翻译过的小说内容,而感到毛骨悚然,她就是喜欢这种感受。她现正独力翻译着明春即将问市的此亚斯全集。
“那么有关足迹的小说。只限于冬季啦。”
“不一定。夏季有夏天在海边沙滩上足迹的题材。”
“哈佛?布林有一部《渥达一家之失踪》的小说。但是那个足迹的谜题却十分粗劣。”
“对。虽然是短篇,我们那篇《为明日之犯罪》倒十分优秀,那是以阵雨过后的潮湿中庭为舞台的作品,留下男人走至中途的足迹,突然失踪的故事,作者为住在关西的一位数学家。”
似乎等待说话告一段落似的,砂村强抑呵欠由椅子站超身道:“对不超我先失陪,因为昨天睡不好,很困。”
“对客人真失礼呀。做主人要忍耐当听众的。”
“就是嘛,大家还不是一样的无聊。”
男人一般的伊达邦子,和小巧的科幻作家异口同声地说道。砂村则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呵欠。
“好呀,别客气,去睡你的觉吧,反正我的话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听。我也稍稍不悦地说道。
“那我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堂上华子用红色手帕掩住。打了一个可爱的喷嚏说,“我冷得不得了,也许是感冒了。不过我觉得很有趣,回东京后,放立刻就去买那些书。”
卧室都设在二楼。后来才知道房间里没有暖炉,因此是盖电毯。据说有一次停电,大家都冻得睡不着,只好聚到图书室,围坐在煤油暖炉边直到天亮。我希望我住宿期间,不要停电。
两人相继走出后,房间突然降低了温度似的,大家把椅子移近暖炉。虽然大家有意把气氛再带起来,然而一旦中断了的话题,就无法恢复了。球磨于是放弃了,正努力地挖他的烟斗,并频频起身,从窗帘住外探头。今晚若不下一场大雪,明天的滑雪恐怕就玩不成了。然而庭灯照耀下的地面,却连一片雪花都没有。
“说到雪,这个地方有一则关于雪的大怪谈,要不要听?”
“我要回去了,今晚有一篇稿子非写完不可。”科幻作家匆匆起身。也许化了淡妆的缘故,她的脸色稍显苍白。
“你害怕啦?也难怪,回去一个人睡觉,怕不敢起来上厕所。”
“开玩笑,我是科幻作家呀,怎么会怕鬼。科幻作家是不会相信科学证明以外的任何事的。也不会相信什么雪女郎之类的怪物。”不知何因,她怒气冲冲地说道。
“喂,别生气嘛。”
“球磨先生也真是的。你真差劲。要尊重女士才行呀,难怪你在酒吧、夜总会不受欢迎了。好吧!到楼下去,我泡杯热可可。”邦于一面严厉纠正评论家,另一面则安慰着路奈子走下楼。
“女人就是缺少幽默感。即使受过再高的教育,女人就是不懂幽默。”
如此说的球磨正忠本身,似乎也不了解什么叫作幽默。
“才10点,睡觉还早,我们来下围棋。”无所事事的球磨提议道。
此房间虽称为图书室,但书架上,只有百科辞典舆报纸缩小版而已。球磨超身到北侧橱柜打开拉门,里面却有很多游乐用具。
“对不起,围棋、象棋我都不会。捡红点,或许我还会一点。”
“无艺大吃漠指的就是你吧。赛马不行,玩女人也不行,职业棒球没兴趣,像你这样的人生,换做我会无聊得想去自杀。”
“等一等,我会西洋棋,虽然只懂得皮毛。”
我们就在暖炉边拉张桌子摆起棋局来了。所谓的皮毛,是大正年代出身者之谦虚,对昭和年代诞生的他根本不适用。他信以为真、轻松应对,结果大意失荆州,屡战屡败,而每次又不服气地挑战……
“她回去啦。”
邦子的话突然响起。我们的西洋棋,下得连她进来都没有察觉。
“可可已煮好了,下去暍吧。”
“谢谢你,她还生气吗?”我问道。
“已平息了。女人是感情的动物,讲话最好不要惹她生气。”
“可是这也是程度问题。像她这样的女人。若是当她丈夫,可要头疼一辈子。”
“你还不是一样。我看你太太。还不是为了你那爱挖苦人的一张嘴头疼一辈子。”
居劣势的球磨终于苦笑不语了。
“呃。我忘了,我不是来责备你,而是来请你们喝可可的。”
“我不想暍。”他赌气起来了。
“别这么说,多滴些威士忌会暖和身体哟!”邦子几乎要泣他起来似地劝他。球磨则一副对可可没兴趣的样子勉强起身。我不用说早先一步走向楼梯了。
通风后的饭厅,山猪火锅的腥味已一扫而光,香醇的可可味弥漫全室。
“对不起,帮我把那些用过的杯子拿开。邦子说。
我把桌上附有口红。尚留微温的两只茶杯移至一边。她于是重新摆好茶杯,热气腾腾的可可注入,并滴了几滴威士忌酒。
当我慢条斯理地用汤匙搅拌让可可冷却时,球磨已喝下大半杯了。如此喝法难道不怕烫伤胃肠?当我想提出警告时,邦子却抢先一步说道:
“下雪了。”
“真的?那太好了。”
“可是已停了,积雪还不到五公分。”
球磨起身走至窗边一手掀开窗帘往外看,虽然庭院已变成一片雪白,但如她所说,积雪还不到五公分厚。
“这一点雪还不能滑雪吧?”我说。
“没关系,晚上还会下的。”
这天晚上的球磨倒显得十分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