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是很明显的。
西垣的精神状态极端不稳定,他显然是因为做了一个噩梦,误把睡在身边的妻子富子当作梦中的袭击者而勒死了她。当时富子已怀有五个月的身孕。
这种事,他八年前就做过一次。那时他因被害妄想症而勒住前妻的脖子,虽未闹出人命,而且又因长期吸食迷幻药导致心神丧失而获不起诉,但……
中央警局将他以杀人现行犯逮捕后,循一般办案程序送交地检署。地检署慎重考虑后,决定对他进行精神鉴定,其结果是——“无精神障碍”。
亦即,当时他虽呈极度的神经紧张状态并有轻度的迷幻药中毒后遗症,但并未达到心神丧失阶段。另外,他对梦中的情景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因此医生断定他当时是有意识的。
地检署根据这份鉴定报告将西垣以杀人罪起诉,这是今年年初的事。
我对此案产生兴趣,是因为“噩梦中的杀人”具有强烈的特异性。在西垣自首到被起诉这段期间,我对他进行了采访调查。
西垣出生于一个紧邻县府所在地的农村,从当地的中学毕业后,以集体就业的方式至东京谋生,在家电工厂待了三年,又到运输公司当整修工人,最后当了司机,不久就染上吸食迷幻药的恶习。他是受其他司机引诱,基于好奇心才开始吸毒的。
此时他在闹区一家酒吧认识了女侍多美子,两人先同居后结婚,并未生育子女。
他的迷幻药中毒症状愈来愈严重,终致无法再开车,全靠多美子每天出去打零工赚的钱以及支领生活补助金来过日子。
事件就是发生在这种状况之下,他突然因被害妄想而勒住多美子的脖子。发生了这种事,多美子弃他而去是理所当然的。不管是不是被害妄想,睡觉时被丈夫无缘无故勒住脖子,差点丢掉性命,这种事岂可忍受?西垣也知道这是自己的错,他深切反省,决心戒掉此恶习。
西垣回到故乡。他的双亲都已亡故,但还有个嫁到市区内一家自行车店的姐姐。在其姐的帮助下,他住进了该县南区的一所疗养院。整整三年,他吃了不少苦头,但都咬紧牙关忍耐过去。
富子是这家疗养院的护士,她尽心尽力照顾拚命挣扎想重新做人的西垣。一段时间后,同情变成了爱,将他们结合在一起。西垣出院后三个月,两人就正式结为连理。西垣是再婚,富子则是首次嫁人。
西垣再去找工作,结果被上田建设公司录用为货车司机。他能找到工作,得力于富子。富子是该县北区一位虔诚牧师的女儿,学生时代曾参加社会服务活动,因而立志当护士。她在当义工时认识了矢岛贤三,矢岛后来当了上田公司的常务董事。上田公司是该县数一数二的大建设公司,矢岛就是董事长上田卓的女婿。
富子去拜托矢岛,于是西垣便进入上田公司就职。车祸发生后,矢岛曾极力为他争取劳工灾害保险的适用。西垣本来穷得只能请公设辩护律师,矢岛也出钱出力,帮他请到了名噪一时的优秀女律师松浦千绘,可能花了不少费用。
富子死后,她的家人受到很大的打击。父亲宇山信一郎牧师病倒在床,妹妹真田素惠子因刺激过大,肚里的第二胎竟然流产了。素惠子之夫叫真田辰夫,真田是当地一位大财主的独子,在县府所在地的一所女子教会大学担任英文讲师。
我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当时去采访宇山牧师和素惠子的情形。
宇山牧师的家位于该县北区的市郊,我是在年关将近时去拜访的,路上大雪纷飞,狂风将地上的雪块卷上空中,变成冰片向我袭来。
宇山牧师信仰虔诚,人格高尚,声誉极佳。我曾在县府所在地向一位同教派的牧师问起他,结果那位牧师说:“他完全遵照上帝的旨意在做事,大公至正,毫无私心,高风亮节,如神似圣。不幸的是,去年他的夫人因乳癌过世,今年女儿又惨遭杀身之祸,真是可悲可怜……”
高高瘦瘦的宇山牧师请我到客厅。他满头白发,慈眉善目,胸前的十字架闪着光芒。
“小女也真不幸,居然连腹中胎儿也一起丧命,或许这都是天意吧……”
他的眼睛很湿润。依我看,要让他不再流泪,恐怕还要一段很长的日子。
“富子是否投保过?”
对于我这个不礼貌的询问,他老实回答道:
“她要出嫁时,我老婆曾劝她投保,后来不知有没有投。我想,即使有投保,保险金大概也不多。”
“富子也信教吗?”我说完立刻后悔这样问。
“是的,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非常重视伦理道德,就连我这个从事圣职工作的父亲都觉得她太过讲究了。她也时常向妹妹说教。”
“伦理道德?”
“嗯,尤其是关于男女之间的伦理,她极度敏感,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像是电视剧中演的男女乱搞关系!用现在的话说,叫什么?”
“是说外遇吗?”
“对了,就是外遇。她每次看到电视剧演出那种情节,就立刻把电视机关掉。”
我有一种快窒息的感觉。如果这种女人在我身边待上一天,我一定会窒息而死。
“你会认为她嫁错了人吗?”
这也是个极其不礼貌的问题,就算是新闻记者,也没有漠视被害者遗族心情而出口伤人的权利,但他仍旧亲切和蔼地回答:
“我不能说我没有这种想法,但我并未责怪西垣君。”
“西垣辩称是因作梦产生自卫意识,才勒死富子的。你相信他的话吗?”这也是个残酷的质问。
“我相信。富子婚前曾带他来见我,我们深入交谈过。那时他淡淡地说,他觉得迷幻药中毒很可怕,但要戒除也很困难。我能感到他有无比的诚意,对富子也是真心相待,因此我愿意相信他。”
宇山牧师自始至终都说相信西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