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助理诧异地看着我,那双原本热切地伸过来的手忽地止住了向前的趋势。
“好久不见了。”我有些无奈地笑道。
“哦,确实……”对方的寒暄毫无诚意,也许那双冰冷的手才是他此时心境的真实写照。
待坐定后,我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一下对面的这个“老熟人”。与一年前相比,他头顶上的地中海要明显得多,只是那处变不惊的眼神还同一年前一样,令人心生厌烦。
文件夹神经质般地列得整整齐齐,连那套名贵手工笔筒中的钢笔都立得笔直,只有靠近我这边摆放的咖啡杯中升起的轻烟稍有自在之感。
周助理伸手劫走了那杯咖啡,一边冷冷道:“恕我冒昧,没想到你们队长会把你派来。”
“其实我也不想来。”我面无表情。
“那这回可要请您手下留情了,这样对大家都好。现在这个社会爱看戏的人很多,我不想做供人取乐的小丑。”
“还是谈正事儿吧。”我强行扭转了话题,尽力把怒气压在平静的面容下。
“问吧,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再打扰其他员工就行。”看似漫不经心的应答却包着咄咄逼人的强势。
“人丢了多久了?”
“三天前,”他顿了顿,好像在回忆,“我和魏董在常去的那个茶座碰了个面,之后就没再见到过他。”
“那你是最后见到他的人咯?”
我猛一抬眼,这招曾放倒过不少心智不够坚定的嫌犯,但对他似乎不太见效。
“据我所知,恐怕是的。”他自顾自地打量着杯中剩余的咖啡。
“各种联系方式都试过了么?”
“光是手机就打了不下五十遍,他家里人也没有消息。”
“三天了,今早才报案?”我谄笑着问。
“其实呢,”他向前弓着身子,小心地说道,“做人做到了老魏这个份儿上,难免会沾上些声色犬马的事情。如果贸然报案,回头魏董他要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事情就不好收场了。所以呢,魏董他要是‘走丢’了一两天,我们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
“刚刚的问题,”我也故意顿了一下,“您只回答了一半。”
“嗯?”他一愣,眼珠不自然地转动着,“唔……这次只是感觉不妙罢了。”
我在笔录本上匆匆写下了“证人态度暧昧”的评注,继续问道:“这么说,并没有接到过索要赎金的电话?”——摇头。
“那恐吓信之类的呢?”——依旧是摇头。
“您这么确定么?或许他老婆叫人唬住了,正背地里筹钱准备付赎金呢。”我不怀好意地打趣道。
“他的妻子早就去世了。而且,如果真的出了事,他的孩子们也一定会先来找我商量对策的。”
“这么说,您是董事长的亲信。”我本来想用“走狗”这个词的。
“在您看来,走狗这个词更恰当吧。”周助理说得很直白,让我一时难以应付。
我只能佯装苦笑:“在茶座时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么?”
“应该没有吧,老魏他还是跟往常一样,夸夸其谈,说什么今年要把大楼再拔高一层,总之我是没有看出一点他会遭遇不测的征兆。”
“可以具体说说么?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在那个茶座?”
“商业机密。”
“一点也不能透露么?或许这里面会有突破口呢。”我歪斜着脑袋。
周助理只是板着那张有点僵硬的脸孔,忽然抽出一支钢笔,一丝不苟地撕下一张便笺纸,在上面写着什么,一边抱怨道:“如果你觉得会有什么突破口的话,就亲自去查验好了。我只答应过你,让你毫无顾忌地提问,可没有保证说会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他写完,用双手将字条推到我的面前。
“您觉得他有自杀或者出走的可能么?”我瞥了眼端端正正的纸条,继续问道。
“他是那种直来直去的人,就好比这栋大楼一共28层,他如果要自杀,就会从28层跳下去,不会挑27或26层。所以,如果他有这种倾向,他身边的所有人一定都能察觉出来。可是至少在他失踪前,我没有一点这样的感觉。”
“所以,你认为在3天前离开茶座之后,他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是这个意思吧?”周助理只是继续喝着咖啡,不做回答。
“那可不可以请您为我们缩小一下嫌疑人的范围呢?”
“去年你来过一次,这种事情你心里不是有底吗?”
“您觉得是旗下的员工。”
“我没有这么说,去年的事只是个案,我只想提醒您不要抱着陈见来看待这次的事情。”
“会是竞争对手所为么?”
“不太可能,毕竟在企业竞争中我们从没使过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我们也是从小做起的,知道这其间的辛苦。当然,如果真的是企业的竞争对手所为的话,我们也只能叹声气了。”
我才真想叹气,我坐在这里让他刁难了半天,却连个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得到,我起身揶揄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您还这么镇定。”
“这栋大楼不是一天建成的,但却可以在一天内坍塌——如果它的骨架不够结实的话。”周助理的声音极为冷酷,仿佛是从冰河时代飘来。
我故意报以不解的笑容。
“没什么可笑的。这个世界上可不是所有人都有天生的奋斗意识,谁都会有犯懒的时候,这个时候就需要我们这些管理者来提点一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敲了敲桌面,“别忘了这个,我们集团在那个茶座有一个固定的包间,你去了就知道。”说罢,又挑衅似的,把剩下的半杯咖啡重重地放在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