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地址记得这么模糊,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翔太用报纸当扇子,使劲扇动面前的空气。从早晨九点坐山手线到代代木,下车后就一直走到现在靠近傍晚六点,他又累又热,耐住性子不爆发却也快要憋到极限。
“抱歉啊,”温一柔把包里的汽水递给他,想了想又帮他拧开盖子,“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久,就是这幢了。”
眼前是一幢三层的组合公寓,外墙的白色油漆大概才重新粉刷过,亮得刺眼。温一柔的父亲住在二楼靠里面那间。
楼道间很干净,每家门口都整齐地摆了一些盆栽,淡紫色的小花被深绿的叶子衬得更明显,花蕊是明快的亮黄色。温一柔蹲在那里看了一小会儿,站起来按响了门铃。
很长时间都没人应门,就在翔太准备放弃等待的时候,里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打开了,站在屋内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妇人。她穿着华贵的和服,和这小小的屋子看起来有些不搭调,她的脸上已经布有不少细纹,但看起来依然美丽。
“不好意思,快请进。”她招呼翔太他们进屋,自己去厨房倒了茶,“因为晚上有茶道课,所以穿和服浪费了些时间。”
“给,要不要来些羊羹?”她放下茶和刚切的苹果,又准备站起来去厨房,温一柔慌忙伸手拉住她,“不用麻烦了,我们是来找岩井桑夏先生的。”
“啊,你看我,”那位妇人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露出一脸抱歉的神情,“都忘了问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了,是我先生的学生吗?”
听到“我先生”三个字的时候,翔太猛地瞪大眼睛,但一旁的温一柔却很镇定。她礼貌地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地说:“其实我……”
“其实我们的确是来找岩井老师的,”翔太也不管温一柔怎么想,没等她讲完就接过话头,“我们又写了几幅字,想请老师帮忙看看。”翔太看着这屋内贴的都是字画,落笔处写的都是岩井桑夏,于是暗自推测他是个美术老师。
“那很不巧啊,他今天有研讨会,会很迟回来。明天大概也不确定,你们倒是可以后天来。”她这么说着,从左手边拿过一张便签纸和原子笔,然后停顿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有问题可以打来家里。现在老了,连号码都记不清楚了。”说完这位夫人落寞地笑了笑。
电视里不断传出嘈杂的声音,节目主持人互相调侃着。屋内的对话却没有继续,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下来,可能是没有开灯的原因,眼睛被内外对比强烈的光线刺激,瞳孔里沉淀下无数明烈的色块。
“那我们先告辞了,”最后还是翔太先开口,他拉着呆坐在一旁的温一柔,在玄关处穿好了鞋子,“后天我们会来的。”他对岩井桑夏的太太这么说着,又点了点头,帮她关上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嘭的关门声呲呲啦啦地亮了起来,小黑虫从四周聚集过来,墙壁里渗出一种古老的气息,湿漉漉的味道像刚下过雨。
晚餐选在了不远处的铁板店,温一柔要了和翔太一样的牛肉蔬菜煎饼,他们还要了二十粒煎饺、金枪鱼沙拉和一些鸡肉串。这顿翔太请客,他点了大杯的冰啤酒,和温一柔面对面坐着。
“你刚才为什么打断我?”翔太才喝了一口啤酒,温一柔就急急问出口,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满。
翔太擦掉嘴边的啤酒泡沫,他盯着温一柔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回话,声音难得轻柔:“阿温,刚才那个女人是你爸现在的夫人。”
“我知道,”温一柔咬着吸管,她在还剩半杯的橙汁里吹着泡泡,“妈妈也知道。她叫高岛芳子,是我小学的时候我爸娶的。”
“那那位高岛芳子,知道你的存在吗?”翔太拿起筷子,夹了一粒煎饺,在面前的碟子里倒了些醋和美乃滋。
温一柔依然咬着吸管,她久久没答话。服务生端了盘子来,上面各装了两份新鲜的牛肉蔬菜煎饼,温一柔用筷子把它分成小小的块状,塞了一些到嘴里:“芳子阿姨不知道,我才出生,爸爸就因为家里的压力回日本了。我从小只见过爸爸两次,一次是我五岁,爸爸因为工作来了中国,那次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还有一次是小学快结束,妈妈带我去日本找他,那次爸爸带着我们玩了整整一周。之后按妈妈的说法就是,几乎都联系不到他了。”
“那就是了,”翔太放下筷子,他喝光了玻璃杯里的啤酒,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今天你爸不在,你要就这么说出你是他的女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
“可是芳子阿姨看起来很亲切,也很有素养的样子。”温一柔不甘心地辩解,她希望可以尽快说明情况,带父亲回北京看看病重的母亲。
翔太干笑了一声,脸上嘲讽的表情不知是在针对谁。他嚼着原本美味无比的金枪鱼,此刻只觉得一阵苦涩:“这个世界上,信任的存在不过是让人受骗罢了。”
温一柔因为他的这句话打了个寒颤,她转头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他的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悲伤。那种心酸却又淡漠的语气,让温一柔瞬间觉得他是个经历过巨大痛苦的人。她在想,松本翔太,像是一个永远拆不开的秘密,茕茕独立在这颗孤单的星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