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东京的天空沉甸甸地压下来,不到十分钟,暴雨就如同洪水猛兽般汹涌而来。柏木步望着公司大楼的落地窗,雨水在玻璃上迅速汇集成细小的水柱倏地坠落下去。时不时有警察过来问柏木问题,她也不转过头去,就这么对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桔黄色夜景,淡淡地开口回答。柏木把身上的兔毛披肩向上围了一点,从暗金色的烟夹里抽出一根烟点燃。
距离柏木步发现自己经纪人井上小百合的尸体,已经过去快要一个小时了。她脑海里还不断浮现出小百合瞪着眼睛,头上流出黑红色血液的样子。她的卷发被血液黏在一起,那副悲惨的模样让人反胃。柏木稍稍别过头去,地上有一把背后已经被打穿的木吉他,那上面粘着的血液,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褐红色。那把吉他就是杀害小百合的凶器。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白色棉质T恤和浅绿色丝质长裙的女生冲进了屋子里,她的刘海被雨水打湿,三三两两粘在脑门上,身上的衣服也都湿透了,只有宽大的灰色外套不见一点儿雨水附着。柏木又往她身后一看,站着一个瘦高的男生,高挺的鼻梁上夹着咖啡色镜框,镜片下是一双大眼睛,轮廓稍显女气,瞳仁和头发一样都是浅茶色。柏木回想起他,貌似是这部戏的工作人员,看样子女生身上搭着的外套主人就是他。
“花芽。”男生轻轻喊了女生的名字,但是对方却毫无反应地蹲在那里,盯着地上用白色粉笔画着的尸体轮廓。
男生深深地呼吸着,明显看得到胸腔的起伏,他蹲下去从后面抱着女生,又重复着:“花芽,起来。”
“妈……”女生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站在窗边的柏木几乎没有捕捉到任何情绪,余光却扫到她剧烈地颤抖起来。这时男生把她的身子反过来,包裹式地拥抱了她,什么话也没说。
柏木步在十点左右离开公司,她戴着几乎能把半张脸遮住的墨镜,镜框边还镶着几颗钻石。她从昨天才拿到的Channel限量款手提袋里,找出一袋蓝色的医用口罩,抽出其中一个套在耳朵上拉开。柏木将挡在眼前的长发别到耳朵后面去,头发刚染了几个小时,上了层层染发剂才完成的颜色,看上去和普通的棕色并无多大差别。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馆。这家咖啡馆在隐秘的小巷中,车都开不进去,只能徒步顺着墨色的小石板路往里走,这条路弯弯曲曲,两边都是特色的小店,在忙碌耀眼的东京几乎是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存在着。
柏木步很少上街,这家咖啡馆算是少数几个去处之一。上个月才满二十九岁的她,已经是红遍亚洲的演员了,出门需要化精致的妆,就连穿出门的服装都必须先和服装师讨论过。在她的公寓外面,并没有什么盆栽花香,没有温柔和善的邻居带着小狗散步,开窗只会迎来相机上闪光灯的灼热闪光。
“帮我做一份三明治,”柏木坐在吧台边,用手撑住后颈转动脖子休息,她微微闭起眼睛,“还要黑咖啡。”
“今天的戏拍完了?”老板和她很熟,他从烤箱里捧出烤得松软的面包,用银色的小刀把四周发硬的面包皮切掉,又把一些熏肉和火腿拌上锅子里热好的蘑菇和奶油,放了几片黄瓜在里面。最后他用牙签固定好,切成了几小块,“看起来还真憔悴啊。”他把碟子放到柏木面前,打趣道。
柏木低着头,她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不知在嘲笑谁。她咬了一口三明治,皱着眉头对老板说:“黄瓜太酸。”接着就放下还没吃完的三明治,从米色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燃,“我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憔悴是肯定的。”
“给,咖啡。”老板把刚煮好的咖啡放在她的桌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红到发紫的艺人,“可是你已经很成功了。”
“是啊。”柏木这次笑得很开,红唇下露出白白的牙齿,她喝到咖啡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却也没有抱怨它苦。
这次的剧本是跟根据持田浩一获得直木赏的小说《Suddenly Missing You》改编的,这次的剧本改写和副导演都是他。柏木步躺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手上的杂志,上面是持田浩一的写真。他这张脸线条硬朗、英气逼人,黑浓的眉毛下是深黑色的瞳仁,像要把人吸进去。而他眼上深深的双眼皮,比柏木脸上这通过动刀得来的要好看很多倍。
持田浩一有一米八四的身高,其实他是模特出道,中途才突然转行开始进行小说的撰写。现在在这么多领域都收获高度评价的他,今年其实也就才三十岁罢了。柏木步在电视上看过关于他的采访,持田总是不多话,脸上虽然会挂着谦虚的笑容,但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到现在为止好像还没出现过。
“这次真是麻烦了。”柏木叹了口气,她刚刚吃了一颗Zopiclone,这类安眠药吃久了会上瘾,但是药效很好,很容易让人进入深层睡眠。柏木第一次吃的时候,甚至还因为不习惯,眼前出现了幻像,大片的色彩里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惊得她一身冷汗。
今天是第一次,她吃完药后依然没有睡意,一阵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什么烦躁的气息一直在脑袋里打转。柏木步走到盥洗室对着米白色的陶瓷洗手台干呕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她抬头看着自己,妆还没有卸掉,脸上已经变干的粉底皱了起来,浓黑的眼线液下是布满血丝的眼睛,她很累,但就是无法入睡。
柏木步的身子靠在洗手台上滑落下去,她蹲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又点起一根烟。脑海里像电影快进般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如果不是昨天井上小百合突然对柏木步说了那番话,她想今天自己就不会不顾一切地设法杀了她。
意识到是自己杀害了井上小百合,她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其实于她来说,井上小百合算是个恩人般的存在。但是柏木步害怕,她的心已经没有温度了,无论是温柔的人,凶狠的人,只要会对自己产生一点点威胁,她都不能允许他们存在。
柏木知道今天来之不易,她不能再失败了。